白域生存手册 第19章 结算之光

白色广场像一块被擦得过分干净的骨片。

光从无处不在的空白里漫出来，平面、立面、天空、地面，没有任何阴影和参照——一切都在“白”的范畴里，直到两个人影落下，才让这块骨片有了温差。

顾清尘先落地，鞋跟轻点，像医生把手术刀放回金属托盘。

萧景焱紧随其后，站稳，呼出一口从副本里带回来的冷气。

上方无形扩音器里，系统的女声准时出现。

她没有情绪，像读公告；也没有体温，像白色本身的嗓门：

【D级副本《白色候诊厅》结算中……】

【存活人数：2】

【存活者：顾清尘（D级主播）、萧景焱（E级主播）】

【观众评分：9.8/10】

【正在结算人气积分与打赏……】

白光轻轻震了一下。透明光幕在两人面前展开两片，像两张干净的体检报告单。

顾清尘

主播等级：D级

平均每小时观赏人气：2070

奖励积分： 2070

距离升级至下一等级还差：15983

直播间打赏积分：2760（不可用于升级，仅可消费与购买道具）

当前通用积分：23410

萧景焱

主播等级：E级

平均每小时观赏人气：3760

奖励积分： 4700

距离升级至下一等级还差：5698

直播间打赏积分：3840（不可用于升级，仅可消费与购买道具）

当前通用积分：9740

数字跳动的瞬间，白广场上空像飘过一阵极轻的风。

弹幕没有出现——这是结算区的规则；但两人都清楚，几百万只眼睛在这层“白”的后面眨也不眨。

萧景焱盯了盯“ 4700”，又看“还差5698”，沉默一秒：“所以……我离升级还差一副本的命？”

顾清尘收起自己的光幕，像盖回病例夹，偏头瞥他一眼：“看表现。再红一点，少掉一半。”

“我已经够红了。”萧景焱回忆起教堂里那块镜面映出的笑，耳尖条件反射地有点烫，“观众是不是——”

“——精神病科毕业的？”顾清尘替他把不委婉的话说得更委婉，“是的。”

他随即像讲课一样补一句，语气轻而稳：“主播级别越高，直播间人气换算率越低。**只有‘人气换算积分’能用于升级。**打赏和任务奖励都不行——只能吃、住、买道具。”

“明目张胆的盘剥。”萧景焱下结论。

“是商业模式。”顾清尘笑，“和盘剥互为同义词。”

他抬眼看向空荡荡的白。白到连脚步声都被擦得很干净——这地方没有血味，没有尘埃，没有时间；一切都被系统收拾得比手术台还干净。也因此，每个人落到这里，都会意识到同一个事实：你还活着。

“所以，我们现在做什么？”萧景焱问。

顾清尘抬手，理了理袖口，像刚下手术台的医生告诉家属下一步安排，语速不紧不慢：“吃点人类真正的食物。然后去旅馆睡觉。”

“公寓不考虑？”

“咱们现在的积分，”顾清尘笑了一下，态度客观，“买不起任何一个公寓，更别说别墅了。”

他又把规则补全，像在病例末尾写注意事项：“E级主播休息上限5天，D级7天。不到5天，你就要去下一个本。别担心——虽然积分不多，买不起高级食物，住不了高档房间，但食品和住宿的卫生是系统兜底的。”

“谢谢资本主义。”萧景焱说。

“是算法。”顾清尘说。

“顺便，”他把视线落回萧景焱身上，“你的伤先看医生。白广场的挂牌医生是真正的医生，不是副本那种。他们治皮肉伤的效率极高——唰的一下就好了。”

“唰”这个词，从顾清尘口里说出来，有一种极其不科学的可爱。

“走吧。”他说。很自然地，像在医院里带路那样，抬手扣住萧景焱的腕骨，方向精准，力道轻巧，熟门熟路把人往“医院”指引的那一片白里带。

—

白广场的“医院”不叫医院。

它叫**“复原中心”**——明亮、安静、没有气味，像心理咨询室和精品咖啡馆的结合。

前台是一块悬浮的玻璃，自动吐号。墙上没有宣传画，没有励志口号，只有一个极小的提示牌：

【治疗价格浮动；不讲价；不退费】

【医师皆为白广场聘用注册人员；非副本NPC】

萧景焱在牌前站了两秒，莫名其妙安心一些——非副本NPC。

至少在这里，医生不会笑着祝你“死得其所”。

“普通外伤？”接待台的白衣确认。

顾清尘点头：“刀伤三处，剪切两道，擦伤若干。”

“心跳？”

“正常。”

“意识？”

“清醒，偶发性嘴硬。”

接待台白衣抬起眼，认真地看了萧景焱一眼，又看了看顾清尘，轻轻“嗯”了一声：“情侣间相互监护是好事。”

“……”萧景焱。

“……”顾清尘。

“3号治疗间。”白衣把两张透明编号牌一送，“两位一起。亲属陪同项目免费。”

项目名起得委婉。

价格表不委婉：刀伤缝合：80分/厘米；剪切边缘复位：150分/厘米；广域消毒：300分；快速愈合酶：500分/针。

底部有小字：复原中心有权根据主播等级浮动收费。

“你看，”萧景焱小声，“盘剥的学名叫浮动。”

顾清尘“嘘”了一声，眼神示意他往里走：“唰的那针值回票价。”

3号治疗间像一间极简摄影棚。

一张椅子，一盏柔光灯，一个托盘。

白衣医生戴着真医用口罩，眼神专业，动作利落，没有多余话。酒精味干净利索，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带出一点凉——不是疼，是清醒。

“准备。”白衣医生低声，“3、2、1——”

一针下去。

——唰。

真的就是“唰”。

皮肉边缘像被倒带，血线以肉眼可见速度退去，伤口贴合，留下细细一道浅粉色新肉。

剪切的毛边在纳米级胶原支架里抚平，擦伤清得像从没摔过。

全程不到三分钟。

“这技术……”萧景焱伸手摸了摸肩膀，活生生一个“装了新零件”的错觉，“能不能卖我两针回去备用？”

“不外带。”白衣医生眼神犀利，“防滥用。”

“合理。”顾清尘点头，如临床讨论，“滥用会降低系统的戏剧性。”

白衣笑了笑，把托盘收走，“两位五分钟后可剧烈运动，十分钟后可进食。别喝酒。”

“我们喝不起。”萧景焱说。

离开治疗间，走廊尽头是一排自动售餐机。

它们亮着温柔的光，屏幕上滚动着**“真食物”**三字。

菜单不多：白米饭、清炖牛腱、番茄鸡蛋、青笋炒肉、紫菜汤。

每样旁边标价清清楚楚：20—90积分。

对面是另一排“趣味食品”：机油味果冻、沥青口香糖、液氮爆米花——打赏积分可用。

“先正经吃。”顾清尘替萧景焱点了清炖牛腱 白米饭 紫菜汤，自己点了青笋炒肉 番茄鸡蛋。

餐盒从机器腹中“叮”的一声落下，热气安静上升，是人类厨房的温度——不是副本里那种甜腻的“肉味”。

第一口下去，萧景焱的肩膀慢慢松了。他突然意识到，副本里紧绷到失去知觉的肌肉，此刻被米饭和汤“劝降”，一寸一寸退回到“活人”的姿势里。

“舒服吗？”顾清尘问。

“像……从坟里爬出来，在人屋里坐下。”萧景焱诚实。

“形容得不错。”顾清尘微笑。

两人吃完，收拾餐盒。回收口旁边有一排旅店屏幕：“白广场·连锁旅馆”、“白广场·清洁公寓（暂不可负担）”、“白广场·景观别墅（请不要做梦）”——最后这行括号不是系统写的，像是被某个工作人员加的私货，但排印得十分正经。

“旅馆双人间。”顾清尘点，付积分。

入住规则弹出：一次性付清、不退不换、退房需在开本前一小时。

房间生成在广场一隅，白墙、白窗、无风景。

床极干净，枕头极柔软，卫生间像实验室。窗台上有一盆假绿植，标签：“安心装饰，非生物”。

“系统怕我们和植物成朋友？”萧景焱看标签。

“怕你把它吃了。”顾清尘说。

他把外套挂起，低头检查萧景焱的肩背，确认“唰”的效果确实稳定。手指经过伤口位置时无意触到对方皮肤，一秒的温度交换——医生式的、冷静的、短促的体温碰面。

“睡吧。”他说，“**E级五天，D级七天。**你不到五天就要再下一个本。先把该睡的睡够。”

“你不睡？”萧景焱靠在床头，侧眸。

“我看一眼数据。”顾清尘坐在书桌前，打开光幕。白光映在他的眼镜上，镜片后一双眼安静又明亮。

他翻看一会儿，把要紧的东西压在最上：升级差额、可购道具清单、下本候选列表。

手指在空中轻点，拖拽，分类，像把手术台上的器械按顺序排整齐。

“顾。”萧景焱忽然叫他。

“嗯？”

“谢谢你。”

——两秒沉默。

顾清尘转头，眼里有一瞬间的笑——那笑不危险，纯温的。

“因为我还有事要做。”他轻声，“比如……等你升级。”

“那你等得到。”萧景焱说。

“那你得活得够久。”顾清尘回。

两人对望一刻，白广场的宁静把那种不动声色的承诺包起来，像把刀收进皮鞘——不显山露水，却在身侧。

系统在天花板上轻轻一响：

【休整计时开始】

【萧景焱剩余休息：5天00:00】

【顾清尘剩余休息：7天00:00】

【友情提示：请理性消费；请勿在白广场内模拟屠杀；祝各位主播生活愉快】

“理性消费。”萧景焱看向手环里那点可怜的通用积分，“我觉得我已经很理性了。”

“下本把观众再逗乐一点，”顾清尘站起，关灯，“系统就会更理性地盘剥你。”

“谢谢你的人文关怀。”萧景焱躺下。

“别客气。”顾清尘也躺下，侧过身，背对，姿势像一条线，“晚安，小猩猩。”

“晚安，小小顾。”

灯灭。

白广场不再白，只剩一室暗，安静得像海面以下十米。

两个人的呼吸渐稳。系统在远处像潮声一样轻轻流动，计数、计时、计费——一切都在继续。他们睡在继续里，像两把刚锻好的刀，安静，锋利，准备被拉出鞘的下一刻。

——不到五天，他们会重新站在副本的门口。

到时候，白会再次涌起，观众会再次喧哗，血会再次凝成规则，规则会再次长出牙。

而今晚，他们活着。

这就是全部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