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串子 第9章 除夕将至

转眼，华越致远回府已有星期有余。

眼瞅着除夕将至，一直没见着华越舒窈，他心里没点说法是不可能的。怎么着，也得来跟他这个二叔打个照面，主动拜访一下吧？这还有没有规矩了？他犯了大计较。

这天，刘婶子做好了饭，华越致远眼珠子一转，对刘婶子说：“你去南院儿将华越舒窈给我叫过来，就说，除夕将至，她自然就懂了。”

刘婶子是华越致远在外面请的灶台婆子，年岁不小，年过六旬。儿子被军阀抓去当了壮丁，是死是活都未知。没过多久，那年过半百的老伴儿也被军爷抓了去，听说老伴被送到了一线送人头去了。就这一转眼，家里就剩下她一个老婆子。她想：她得活着。但她只会做饭，刚巧遇到华越致远招灶台婆子，别人都不愿意去，因为给的银元太少了，一个月才两枚。不过刘婶子倒是不在意，有个吃饭的地儿和睡觉的地儿，能活着也就行了。

所以，跟着他南下了。

可谁知道，华越致远这个金主，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于刘婶子这种一辈子都在与田地打交道的老实人来说，跟着华越致远倒是让她越来越胆小了。

更何况，这大宅里的弯弯绕绕她哪懂得，她甚至都不知道哪南院儿住着个人。更反应不过来华越舒窈姓的是华越。

刘婶子瑟瑟缩缩地一直往南边走，穿过一面海棠墙，看到一处干红色的游廊，好生气派的院子，这是她的第一印象，和二老爷的院子截然不同。沿着堂堂的游廊往里走，是一扇红色菱花隔扇门。但刘婶子没小百灵那么不识趣儿，她站在菱花隔扇门前，弓着腰，踱步搓手，看起来好不安生。

眼下，问题来了，她若是敲了门，该怎么跟里面的人说？

她不懂。

按照二老爷的说法到底什么意思？她害怕，万一里面是个不好相处的，骂她怎么办？她的心脏受不了。每次二老爷对夫人发脾气，她都能吓得一口气抽不上来，那心脏像是被人使劲往外撕扯似得，抽痛。

紫丫刚在厨房做好饭，正要给舒窈送去，老远便看到一个在菱花隔扇门前踱步的蹒跚老妪，缩头缩脑的。

她心中一紧，迅疾步伐，走了过去，冲老妪背后喊道：“你是谁？”

这一吼，刘婶子差点没喘上气，直接瘫座在地上了。

紫丫见这老妪眼白都翻了去，张着嘴，大口地呼吸，像是差着气似的，拼命的仰头吸着气，呼着气。

这倒是让紫丫懵怔住了。

那老妪粗布麻衣，脚上的布鞋全是烂洞，脸上的沟壑似蜘蛛网似得，杂乱无章地紧扒在面皮上。紫丫想起来了，是华越致远的仆从。不过话说回来，华越致远在哪找了年纪这么大的老妪伺候也不怕折寿。按照以前华府的规矩，凡是年满半旬者，且在华越府伺候二十年以上，皆可去管家那领一笔安置费。那笔钱，足够买个小宅子，做点小生意了。可看面前这老妪犯憷的模样，华越致远完全将华越府的规矩忘到脑后。也难怪，那二老爷打小也不住在府上。

紫丫的托盘还在手上，如今这老妪不走，她也没法送进去，于是她又折回厨房，将托盘放回了锅中温着。待她反回来，那老妪果然还靠在游廊的柱子上，跟刚才的姿势一样，拍着胸口，遂还没缓过来。

紫丫有些闷闷的，她不过是声调大了些，倒是没那个能耐将人吓唬成这样吧？

于是，她走到老妪面前，主动提了话：“你是哪位？”她的声调尽量的柔和。

刘婶子都不敢抬眼，她声儿就在嗓子眼里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紫丫没耐心，升了调：“我在问你最后一次，你来干什么？”

那婆子声音跟蚊子似得嗡嗡着：“我——我是二老爷的灶台婆子刘婶子。”

“那你来南院做什么？”

刘婶子支支吾吾：“是——是二老爷叫我来的。”

“叫你来干什么？”

“叫你——叫你吃饭吧？”刘婶子没抬眼，以为紫丫就是华越致远口中的华越舒窈，“老爷说，除夕将至。”

事实上，她现在脑子里只剩下‘除夕将至’四个字。

“叫我吃饭？”紫丫信了他的邪气，怕是有怪的很。她对刘婶子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刘婶子连滚带爬地回了北院儿厨房里头躲着了。

紫丫又重回厨房，将煲好的鸡汤送入房中。喂舒窈吃好后，她便去应了华越致远的约。

小百灵并不知华越致远在等谁。只知老爷没动筷子，她是万万不能动的。虽表面上她一语未发，可心思却活络得紧。眼瞅着脑袋上的太阳都偏移了方向，她的肚子早就暗暗地叫着了，那饭菜都凉的没了油光，到底在等着谁？小百灵缺缺地黑着脸，在一旁扭来扭去，屁股坐不安生。

华越致远突然暼了一眼过去，小百灵立马不动了。

她噘着嘴，憋着气，端坐着，可手指头却相互缠绕着，死抠着。

跟以往不同，这回华越致远倒是表现得出了其的耐心，这让人非常意外。直到看到了紫丫的身影，他眯着眼，终于笑了，身子往后一仰，十足的二老爷范儿。

与此同时，小百灵也见着紫丫走了进来。

她又怕又恨，双手在桌角下，搓碾着斜拂的裙裾，她只能用这种方式缓解她心中的怒气和恨意。

紫丫一进来，看到的便是华越致远那副拿鼻孔看人的姿态。而他身旁的小百灵，压根不敢拿眼瞅她，眼光一直黏住面前的杯子，勾住不动。

可以，是个识趣儿的。

她一人进，华越致远的视线越过她，黏住她身后，明显再找另一个人。紫丫瞬间明了。她直接落座华越致远对面，用身挡住他的视线，故意道：“二老爷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华越致远眯着眼，倒也不装了：“华越舒窈呢？”

“不牢二老爷费心，小姐已经吃过了。”紫丫嘴角扬笑，“一听二老爷要请我吃饭，我连水都不舍得喝一口。”

“什么？——”华越致远气的不行，声又大了，“我请你吃饭？”

即使他对紫丫有什么心思，在他心里，紫丫依旧不过是府里的一个丫头而已。

也配的起跟他吃饭？

更何况，他什么时候说请一个丫头吃饭了?肯定是那个刘婶子年老昏花，耳朵都不好使了，眼睛也不好使了！真是荒唐。

华越致远的眼神透着嫌弃。

紫丫有点想明白了，故意的问：“那二老爷想请谁吃饭啊？”

这个请字是紫丫故意的。

华越致远瞪眼，舔了好几口的干嘴唇，也没说出个人名。眼下，他还不能承认请的不是紫丫，若是认了，他能说什么？

要他说主动请华越舒窈共餐？

然后人家没来。

这多丢面儿。在然后是他的仆人年老昏花认错了人？无论怎么说，他的面子彻底都撂了地。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顺着说：“念你伺候华越家的人劳苦功高，这些年我不在，你一个人伺候舒窈倒是辛苦了。这次我回来，府里也有个当家的了，凡事你也倒是不必自己硬撑着，毕竟一个女人家，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待华越致远说完，紫丫没忍住，在饭桌上捧腹大笑。华越致远被紫丫笑的莫名奇妙，见她眼角都稍了泪，手扶着额头，眼瞅笑累了，他不是心思的问：“你笑什么？”

“二老爷——二老爷——”紫丫笑的话都说不利索，“二老爷说，是——是府里当家的？”紫丫又是一阵大笑，仰着头的，“当家的？哈——”

这回华越致远在蠢，也知道紫丫是在嘲笑他。

他大怒，直接将桌的碗筷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到了地砖上，刹时碎片四起，还在地砖上留了疤坑。紧接着是凳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地噪声，他立起身，指尖冲着紫丫怒目斥道：“小蹄子！你敢笑话老子？”

见着达到目的，紫丫收拢起笑意，快速地就像晃了一眼似得。她说：“二老爷严重了，我不过是个丫头，哪敢笑话二老爷呢。”

“那你在笑什么？”

“我啊？”紫丫说，“笑话这个府里有当家的啊。”

又说：“要不这样，二老爷既然说当府里的家，那这个月南院儿的银元是不是该给了？也不多，毕竟日子不比从前，我们也倒是节俭了许多，还有，这除夕眼瞅着到了，也需要添置一些新物件儿——”

华越致远抢话：“我要用膳了，你一个丫头坐在这成何体统，快回去伺候舒窈吧。没别的事，不要来北院。”说完，他便做回了原位。

“我还没说完呢，除夕的花销啊大得很——”

华越致远又抢话：“还不快走，你要坐在这多久！”

紫丫也没有打算将后续未说完的话接着说，见华越致远拿出的态度，倒也是她喜闻乐见的，于是，她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扬笑一声：“那二老爷，紫丫就先退去了。”

紫丫走后，华越致远终于将憋着的气尽情地撒了出来，他将面前能砸的都砸了。

“反了天，都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