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进到厨房,里面并没有传出任何关于食物的香味。
金焕甚至不用去揭开铁锅上的已经发了青霉点儿的木盖子,就能确定里头什么都没有。三人又是对视一眼,金叶不信邪,直接掀开锅盖,果然,除了一滩子泛着锈黄的涮锅水,什么都没有。
“他这是要闹哪样?”金叶不明白金冬秋的做法。
知竹插嘴道:“明白他干什么?没看他在坐在外头看着别人扎马步吗。”
“跟他做饭有什么冲突吗?”金叶问。
“当然有了,”知竹透过厨房土泥墙中硬生掏出一个口子的窗户,刚好能看到金冬秋依然盘腿坐在扬起灰的地上,跟大家伙儿有说有笑的,“等他们偷懒的差不多了他就会回来做饭。现在他做的话,不就是便宜了我们三个么。万一我们多吃一口,他们不就少吃一口了。”
被知竹这么一说,金叶醍醐灌顶,连声说是,不过很快皱眉:“难道我们还等等他们练完才能吃饭?”
此时,金焕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出来,知竹转头看了一眼,狭长的眼眯起了笑:“太大声了,门外都听到了。”
“饿了。”金焕如实说。
知竹皱起眉,其实他还行,不过看金焕两眼发直的样儿,像抽了魂儿。他想都没想,转身便跑回大通炕,找到自己的被窝,在里面掏啊掏的,不大一会儿,又返回了厨房,趁着金叶坐在门槛子上望天空发呆,他偷偷地拉扯几下金焕的手臂,将他拉到了水缸后头,两人蹲下,他从胸口里掏出了一枚看似放了很久的白色纸皮糖果,糖纸的白都泛了黄。
知竹眼角眯笑,小心翼翼地打开糖果,露出白胖胖的奶糖,递到金焕嘴边,带着轻哄:“啊——”
金焕眼不眨地凝住知竹,知竹颦着眉,催促道:“快张嘴,一会儿化了。”
见金焕不张嘴,知竹直接硬塞到金焕嘴里。
好甜,好浓郁的奶香。
这是金焕吃的第一块奶糖。所有的第一次,都值得封存在记忆里。
两人相视而笑的同时,门口传来一声一声源于金叶的嚎啕叫声:“你们在干嘛啊?喝凉白开吗?那越喝越渴,喝的嘴里酸水更多了。”
他刚刚没忍住,闷去水缸里舀了两口水喝。现在后悔了,现在他的胃就像那空了的水缸,还带回音的。
知竹先站起后,伸手捞起金焕,两人站稳后,才走了出去站在金叶身后:“是啊,没饭吃总不能渴着吧。”
金叶连头都懒得回:“我已经在厨房找了一圈了,什么都没有,只有水。那金冬秋藏的够深的,就这么大的灶台厨房,竟不知道米袋子在哪,我只看到了面缸。”
“面缸?”金焕问,“在哪?”他怎么没见着。
金叶回头:“就在那个墙角的二层木架子的旁边有个放杂物的竹筐,那竹筐下面垫着个正方形的木箱子不是,那就是面缸。”
金焕按着金叶说的位置走起:“这藏的确实够深。”
灶台的斜对角,是个二层的木架子,那架子是两块表面渍满了老黄油的破木板架起来的,平时用来放做饭用的油啊、盐啊、菜啊诸如此类;由于是对折角的缘故,光还照进不来,实属不起眼的角落,的确很难发现这旁边的竹筐子下,还垫个木箱子。
金焕微微弯膝,抬起竹筐往旁边一放,打开木箱子的盖子,浮起了半空的白色的粉末子。
的确是白面。
金焕转身,在灶台上随意地拿起了一个灰不呲溜的碗,具体装什么的他也没看出来,管他呢,是碗就行,他直接将碗探到面箱里,喎出满满当当的一碗白面,然后原封不动的将盖子和竹筐恢复原位。
知竹和金叶听到动静后也跟着踏进了灶台对角,金叶看着金焕来来回回的身影,最紧要的是他好像要和面,不是他想得那样吧?
他和知竹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神中读出了诧异。
果不其然,金叶的娴熟手法,利索的每一个步骤,很快,三碗清汤面条子出锅了。
虽然只有粗盐,但人在饿急的时候,吃嘛嘛香。
三人顿灶台边儿埋头几口就将一碗清汤面入腹,他们相视而笑,一脸的满足,金叶刚想开口夸赞金焕,被身后一道呵叱哽住。
“你们在偷吃什么!”金冬秋横眉竖眼地怒叫,“贼!你们是贼!”
这几声,将门外练功的徒儿们都招惹到金冬秋身后了,厨房门小的只能容纳一人,门外的个各位纷纷朝着逼仄的门框里垫脚眺望。
他们三个还蹲在地上,各自拿着碗,一切发生太突然,都没来的及反应。
金冬秋一把夺过金焕的碗,朝着身后的人大声叱责:“你们看,他们偷吃!”
那声儿,用力地都快破了音,生怕后面的人听不到,尤其是偷吃二字,他咬的死死的。
大家伙儿肯定不乐意有人偷吃,现在是什么世道,金家班是什么情况,对于偷吃,那是天大的罪。于是纷纷附耳,眼神都斥着生厌。
金叶蹲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喝叫回金冬秋,好像只有他嗓门最大似得!
“谁偷吃的!明明是你不给我们做饭吃!”
“我不就是过来做饭的吗?”金冬秋回呛。
“等你做完,我们三个都要饿死了!”
金冬秋等的就是这句话:“难道我要给你们三个单独开小灶?”
又说:“大家伙儿同意,那我就给你们三天天开小灶。”
“我们三个先练功完的,练完功不进食,谁熬得住?”金叶痛骂金冬秋,“你是不是没练功?还是没认真练过功?你这样会让我们白练了!”
“你们熬不熬的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一句话,大家伙儿要是愿意你们三个开小灶的话,我每天清晨按时按点儿的把你们三个饭做咯。”
门外的大家伙儿一个个儿的不吱声,都装作没听到金冬秋的话似得,大部分都在左看看,右瞧瞧。很明显,不同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厨房里头的那三个已经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凭什么他们三个每日不用加倍练功,而且还可以开小灶,他们怎么会同意?反正没人吱声。即使中间混个同意的,就是角落最不起眼的徒儿,金书杰,他觉得他们三个先练完先吃没毛病。练完功不吃饭等于胃绞刑,太伤身。可这种氛围下,谁也不想当出头鸟,都选择把嘴闭上,包括金书杰,他可不想给自己添上麻烦。
金冬秋占了上风,今日,他要把这三人‘偷吃’的罪名给坐稳了,于是,他上前收走了另外两个人手里的碗,说:“你们跟大家伙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我也不告状。“
“道歉?”金叶露出了两颗小虎牙,问,“你算哪条葱?”
金冬秋脸色骤变,他本来就白,现在面皮涨的跟红日似得,肉眼见都火烧火烧的,他卯着劲儿,正要开口吼叫几声,西面传来了一道粗噶的呵斥:“都干什么!”
门口的大家伙儿瞬时自动排成来两排,就连金冬秋都站好了身姿,等着西面的那个人露脸。
金班主负手踏进厨房,先看眼灶台边上的三人,又看了眼端着完蛋的金冬秋。金冬秋一看金班主的视线落在的手中的碗上,暗叫:机会来了。于是,他上前故作委屈模样说:“金班主,他们偷吃。”说完,还将手里的三个碗往前递了递。
没想到金班主都没将视线安放一息,下一息便对着金冬秋质问:“什么叫偷吃?”
“大家伙都没练完功,他们就在厨房自己下白面条子。”
“他们三个为什么要等其他人练完才能吃?”金班主问,“我没告诉过你,练完功必须进食,我是不是经常这么告诉你们即使不想吃,也必须给我咽下去几口?”
大家伙儿纷纷埋着头,金班主从粗噶的喉间里发出一声:“嗯?说话啊!回答我!”
这时候,谁敢回答?
金冬秋更是站在原地,双手死死地抱着碗,指尖狠狠地抠着碗边儿,他的表情不敢用力,可手指却可以。金班主开始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走来了。
“从我招你的第一天起,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的条件若要唱戏,根本出不来。我在河家村摆台子的时候,吃了你们家整整一个月的饭,你的母亲将你托付给我,我还记得你母亲说过,即使你没有吃唱戏这碗饭的料,但你会做饭。你娘说从小你就跟在她身边给她打下手,如今闹饥荒,如果我不收了你,那么你就会被你爹卖去。我念你也不是无可取之处,就这白花劲儿在台子里当个腿套子还是可以的,但是想成角根本不可能。于是我又跟你说,你可以跟着一起练当个腿套子,但你的主要精力是做饭,而今,你都在做什么?”
金冬秋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他不仅将头快埋到了胸襟,手指尖划的碗边儿咯吱咯吱地响,可看出他有多大力。
周围嘁喳地声像蚊子声似得传出,就是这样最让人生厌着急——知道他们大概在讨论什么,却一个字也听清楚。
金班主看出来金冬秋一点也不服,他粗喝一声:“抬起头来!”
金冬秋不得不将眼抬起。
“说话!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金班主这是逼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什么?他什么都不想承认,于是,他小声地说:“下次不会了。”
金班主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又问:“我在问你都在做什么?”
“练功。”
“你练功,饭谁做?”
“我这不是来做饭了吗。”
“他们三个不是人?”金班主指着灶台边的三人。
“下次不会了。”
金班主算是看出来了,金冬秋在跟他抖机灵。可以,他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其他的徒儿,问:“你们是不是都不想留在金家班了?还是想顶替金冬秋的位置,你们这些人里头,应该有会做饭的吧?不想唱的说一声,金家班有其他的位置让你干。”
金班主一眼望去:“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点名了。金花蕾,站出来。”
听到自己的名被点,花蕾心中咯噔一下,他耷拉着肩膀,慢吞吞地从第二排站出来。只听金班主说一声:“我记得你会做饭,我早上看你和金冬秋关系尚好,要不以后这厨房的活就交给你们俩了,我金家班还是养得起的。”
花蕾一听,眼珠瞪的极大,颦摇头挥手:“不不不,班主,我——我和金冬秋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