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看到他在你胳膊里死了。”金班主一直在重复强调这句话。
就在事情进展不下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吆喝,所有人都转头寻找着声源。
“唷,这不是吴掌柜吗!”最先反应的是黄二,他跑向吴掌柜的那几步是高抬着脚的,准备去搭把手。
吴掌柜身后‘咔吱咔吱’的,阿杰手里推着板车,泥路不平整,地上石子太多,板车上放了好几个玻璃罐子,叮叮咣咣的碰撞和板车的咔吱咔吱声响交织,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透明的玻璃罐子里装的是茶色的液体和褐色的金桔。那褐色金桔软软囔囔的,看样子啊,是泡了有些个年头。这可是个好东西。庭州地属华南又沿海,天气潮湿易上火,这个腌金桔不仅能止咳还能润肺,年份越高,药用价值越好。
看吴掌柜拿过来的这个成色,那没泡个十年八年的,都软不成似棉花状。
黄二帮着阿杰推车,视线就没从那几瓶玻璃罐子中挪开,阿杰也上道,笑问:“爷,呆会儿给你打杯大的。”
“行行行,”黄二咭咭笑,“正好我也渴了。”
其他军爷大部分对吴掌柜的都不陌生,但阿尺和阿丈是认不得的,所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们两兄弟的眼里只有那躺在地上的死尸,脑海里都在想着怎么跟这群军爷解释。而那个输运队的糙汉子倒是无所谓,平民百姓,杀了又如何?只是,他们该如何让这群守关卡的军爷信服的呢?毕竟这些军爷比他们高级。
万一他们觉得是他们两兄弟随便找两人莱糊弄,那么他们俩兄弟就完了。
军爷们看到是吴掌柜,纷纷笑着点头,有几个跟黄二一样,看阿杰快推到跟前,才上前意思意思帮帮手,实际也就是碰了一下板车。
“吴掌柜的,今儿个哪吹来的风啊?”其中一个上前的军爷笑道。
“嗳——这本来今日我要跟输运队一起过来的,奈何刚出门,我这板车就坏在半路了。”吴掌柜侧身,将整个板车露了出来,“我这急急忙忙的修好了才赶过来。没耽误大家伙吧?”
“不耽误不耽误。”军爷表示,“你这车里装的什么啊?”
其他军爷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附和:“对啊,装的什么啊?”
“哎唷——吴掌柜拍了拍自己脑门,“瞧我这记性!”转身对身后的阿杰嚷道,“还不快给各位爷解解渴。”
阿杰点头哈腰地迎合着,然后将板车角落里的黑布袋子拿出来,里面是好几叠的青瓷碗。先前说好的,要给黄二打上一大杯,阿杰怎么敢忘,那黄二一直站在他面前,咭咭笑着,意图在明显不过。
“来,黄爷,不够还有。”阿杰是小声说的。黄二咭咭笑,颦抬单边眉给回应,这仿佛成了两人的秘密。
这会儿,其他军爷也围了上来,阿杰给每个军爷发了青瓷碗,哈腰吆喝着:“来,爷,都有,都有啊。”
另一个军爷睁大眼,啪叽几下嘴:“好喝,这个好喝!”
“唷,军爷,”阿杰手不停地看向那位军爷,“这金桔可是恒远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泡的,最起码啊,有个几十年了。”
“哟呵,那可是精品啊!”这周围的军爷一听,从小口小口品尝到咕咚咕咚,生怕喝不到第二碗。
“来来来,军爷,管够管够。”阿杰不停地吆喝。
而吴掌柜趁着这空当儿,那双绿豆眼睁的很大,一直往金班主那边瞄,金班主趁着大家不注意,微微点头,报平安。
这一幕,竟被阿尺和阿丈捕捉到了,他们觉得,他们是一伙的。
几乎所有的军爷都围在阿杰的板车周围,只有阿尺和阿丈离得远。阿丈觉着,要么就算了,趁着这乱乎劲儿,跑了算了,于是,他稍稍拉拢着阿尺的衣角,附耳小声说:“哥,要不,我们现在跑吧?”
阿尺一听,瞪眼:“跑什么跑?”又继续质问,“难道你也觉得这人是我杀的?”
“可是——可是这人…的确是在哥怀里…”阿丈本就不善言辞,这回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在我怀里就一定是我杀得?”阿尺生气,胸口起伏的厉害,他不甘!那双眼一直瞪着金班主的背影,“人不是我杀的,这帮人肯定有问题。”他又看向阿丈,“弟,这是我们翻身的机会,你看这群守关卡的军爷,凭什么高我们一头,我们只能在平民百姓身上耀虎扬威,守着个穷地方一点油水都没有,在其他军爷面前我们连小喽喽都不是,你不想翻身吗?”
阿丈其实没有阿尺那么多感悟,对他来说,每天能从百姓身上搜刮点够吃的就行。不过,对他更重要的是他的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当然无条件的点头和支持。“哥,我们翻身。”
“好,”阿尺说,“我看他们还能嘚瑟多久。”
阿杰那边吵吵闹闹,谁都没注意阿尺和阿丈。吴掌柜更是没注意到那旁边站着的军爷,更何况,他和阿杰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趁着乱当,吴掌柜朝金班主走去,金班主也觉得没问题,尽管他知道阿尺和阿丈在不远处,可那又怎么样?吴掌柜是自己的东家,来找他问几句话无可厚非。
“掌柜的。”金班主哈腰,“您怎么亲自来了。”
吴掌柜的脊梁挺的笔直,眼神睥睨,语气非常差:“你抬头看看,”他说这话时,右手同时指向天,“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在这墨迹什么呢!”
后一句,吴掌柜故意将声调抬高。军爷们各个回头,看热闹。
吴掌柜的继续对埋着头的金班主叱喝:“不会干活就回来跟我说,我立马换人,你立马走人,就这么简单的事。这都什么天色了,还没出关卡。怎么?舍不得离开吗?我成全你!”
吴掌柜越骂越来劲儿,有喝的差不多的军爷腾出嘴,很随意地扭头多了句嘴:“嗐,也不关他的事,这不出人命了吗。”
“什么?”吴掌柜才反应过来,他看向吴掌柜,“你杀人了?”
“冤枉啊掌柜的!”金班主霎时眼底通红,像是得了大委屈的猛汉,‘扑通’跪下, “是,是他们俩杀的,他们赖我身上。”
“你放屁!”阿尺听了直呼受不了,指着金班主的鼻子,边走近便骂,“你在赖别怪我不客气!”
“我怎么赖你了!”金班主哭哭咧咧地说,“大家伙都看着的。”
“看着又怎么样!你个牲畜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轮的到你对我指手画脚的?”阿尺气急败坏,“老子就他妈冤枉你能怎么的?你算个球啊?”
金班主大呼冤枉:“掌柜的,你听!他说他冤枉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冤枉你了!”
“你刚刚说的,你又不认!”
阿尺此时被气的后脑勺冒烟,眼前都泛了白,尽管阿丈已经看出哥哥被气的头昏脑涨,但也没有选择上前阻止,而是选择站到阿尺身后,用眼神瞪着前面几个讨厌的人。
阿尺恨着眼,下巴都哆嗦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说!”
“你这个人——”金班主转头看向吴掌柜,委委屈屈,“掌柜的你也看到了,这个人不分青红,就是看我不顺眼,刚刚明明是他说要冤枉我了,翻个脸就不认了,掌柜的,你看,我没说话,那人不是我杀得啊。”
金班主越是这幅模样,阿尺越是受不了,他的双唇明显青紫了起来。
而吴掌柜当然会听信金班主的话,毕竟之前发生什么他是不知道的,更何况,他一直以为这两个军爷是被吩咐看着尸体的。那尸体他一来便看着了,这里每天都死人,视人命为草芥,并不需要大惊小怪。他并不知道面前的两个穿巡逻队服装的人和关卡的人不是一路的,直到现在,他都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于是,他对着阿尺说:“我恒远的输运队一向本分,不知怎么惹了爷了?”
“什么叫怎么惹我了?”阿尺怒,“是你们惹我!”
“爷,这话就是你不对了,”吴掌柜说,“我们做生意的向来以和为贵,这是我们的宗旨。更何况,您穿着这身衣服,谁敢惹您啊不是?”他说完,嘴角露出笑。
“敢情这还是我的问题了?”
“不敢不敢,爷,要不这样,我这也急着送货,金主还在下一个城市等着呢,您去那边喝完糖水,润润喉,怎么样?”
这话,让后头喝糖水的军爷听到了,他冲着这头大喊:“喝个屁,让他俩一边蹲着去。”
另一军爷:“就是,眼里没活吗?你不是喜欢守着那尸体吗,继续守着去。”然后转头跟吴掌柜的说,“可不是我们不放输运队走啊。”
这话,暗示的意味在明显不过。
阿尺的脸一阵青红,臊得慌,尤其是在金班主和吴掌柜的面前。这回,吴掌柜更认为自己想的是对的——这两人是新来的。
那就没必要再给脸了,于是,吴掌柜的又开声了:“爷?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