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无边无际的纯白。
张伟和王虎感到一阵意识剥离的眩晕,下一刻,便已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空间里。脚下是虚无,四周是空茫。
没有声音,没有提示。
但一段陌生的感知,不由分说地涌入王虎的脑海。
王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宴会厅角落,手里端着冰冷的香槟杯,周围是喧闹的恭维声。
可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向洗手间。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喧嚣。
他作为张伟走到洗手台前,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
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惶恐的脸,是张伟的脸。胃部在翻搅,喉咙发紧。
“下次…下次运气就不会这么好了。他们会发现我是个……”
话未说完,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对着洗手池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镜中的“张伟”抬起头,精准地“看”向王虎意识所在的方向,脸上扯出一个被看穿一切后绝望而诡异的笑容。
“见鬼!” 王虎下意识里爆出一句粗口,将这不适的感知甩开,“瞻前顾后,怕什么!真是窝囊!”
没等王虎从那令人作呕的软弱中平复,另一段全然不同的感知,流入了张伟的意识。
张伟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感,意识被拽入另一个视角。
他正透过少年林序的眼睛,观察着一间中学画室。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炭笔屑和颜料的温和气味。
“自己”的手正握着一支铅笔,在速写本上勾勒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笔触稳定而轻快。
画室里的喧闹仿佛是另一个频道的背景音,被这双眼睛的主人自然地过滤了。
直到那阵不和谐的声浪强行涌入。
画室另一角,几个男生正围着一个瘦小的同学。
被围在中间的男生死死攥着自己的画纸,指节发白,一个高个男生正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嘴里骂骂咧咧。
周围有零星的窃笑,但更多的是沉默的旁观。
就在这时,“林序”的视线从速写本上抬起,平静地投向那片骚动。他的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好奇,更像一个学者,在观察突然闯入视野的样本。
他手中的铅笔微微一顿,笔尖轻轻点在纸面上。
一段冷静到近乎抽离的思绪,流入张伟脑海中:
“力的传导……无效的抵抗。群体的压强正在扭曲个体的形状。”
就在这时,那个被欺凌的男生被推搡了一下,撞到了旁边的画架。哐当一声,画架倒地,也引来了老师的呵斥。
那群人瞬间散开,装作无事发生。只剩下那个男生低着头,默默扶起画架,捡起散落一地的、被踩上脚印的画纸。
张伟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男生的动作,看了大 约两三秒。
然后,他便感到“自己”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开,重新回到了窗外的树影上,仿佛刚才那段插曲,只是一个需要被略过的噪点。
然而,就在视线转移的刹那,张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窗户的玻璃。
阳光在玻璃上形成了一片反光区。
就在那片明净的反光中,张伟清晰地看到了映在其中的脸,是少年林序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愤怒,也没有事不关己的轻松。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彻底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漠。深棕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摇晃的树枝,记录着光影变化,而非生命律动。
嘴角自然的弧度,在此刻看来,也并非温和,而是一种缺乏情感参与、机械般的放松。
记忆片段戛然而止。
张伟感到一股寒意从那段记忆中蔓延开来,他眨了眨眼,关于林序的那段记忆渐渐散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脏沉了下去。
他原本以为林序只是性格冷静,仍是可以合作的对象。可那扇窗户中的倒影,无声推翻了他全部的预设。
那不是冷静,是某种接近真空的空洞。一种剥离了情感与立场的、纯粹的非人视角。
“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张伟在内心追问,却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的回答。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丝怜悯或厌恶都未曾出现。
那种绝对的空白,让他对于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情感联结的根本信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结论在他心中成形,林序绝不能留在团队里。
一个无法理解、甚至可能漠视同伴痛苦的人,其危险性远大于任何有形的对手。
他必须不动声色地防备,在往后的所有合作中,为这个潜在的隐患,提前划清界限。
没给两人任何喘息之机,周围的纯白瞬间褪去,将他们共同抛入一条闷热、肮脏的小巷。
少年王虎被几个混混堵在墙角,他们不停地踢打他。他蜷起身子,把怀里一个破旧的铁皮文具盒护得紧紧的。
那是他攒了很久的钱,才给妹妹买到的生日礼物。
“放手!窝囊废!” 一个混混狞笑着,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抢过文具盒,狠狠摔在地上,用力踩踏。
铁皮盒子发出刺耳的扭曲声。
那一刻,极致的屈辱和愤怒在王虎,以及体验着他情绪的张伟体内奔涌。
王虎感觉到,体内某种理智啪地一声,断了。
就是这里。
张伟的意识在恐惧与求生的本能中疯狂运转。他必须做点什么。
王虎的暴力一旦被再次点燃,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自己绝对没有胜算。
团队……团队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领导者,不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就在王虎眼白充血,即将冲上去的瞬间。
张伟抓住王虎的肩膀,喊道:
“王虎!住手!你想被打死在这里吗?”
“你妹妹还在等你!你出事了她怎么办!”
这声呵斥像一盆冰水,让王虎狂暴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他存在的意义,他挥拳的理由,在极致的愤怒与这突如其来的理智之间被疯狂撕扯。
他挥出的拳头僵在半空,眼中的血丝迅速褪去,转而望向地上被踩扁的文具盒。
巨大的痛苦和茫然淹没了他,他不能倒下,为了妹妹。
纯白的空间重新归来。
王虎瘫软在地,眼神空洞。
张伟则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利用他人最珍视之物所带来的自我厌恶。
但那片刻的反思微不足道,他很快强行压下了这份不适。
“我必须这么做……为了活下去……为了……团队。”
张伟说服着,平复着自己的思绪,
就在这时,冰冷的系统播报声,毫无预兆地在纯白空间中响起,宣判了最终结果:
【评估完成。】
【样本王虎:认知整合度:低。样本状态:已污染,失去核心驱动力,价值大幅衰减。】
【样本张伟:认知整合度:高。样本状态:虽受污染,但展现出强大的认知重构与策略性生存能力。诊断价值:优。】
【裁决:样本张伟,存活。样本王虎,启动矫正程序。】
播报声落,一扇门在张伟身后无声地滑开,门外是他来时那片虚无的大厅。生的希望近在咫尺。
张伟的心脏先是因狂喜而猛跳一瞬,随即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
他踉跄着转向那扇门,几乎是本能地,用“团队需要我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的想法来覆盖内心深处那尖锐的自我审视。
这借口如此顺滑,几乎让他自己都要信了。
可就在张伟即将踏出门口的刹那,他忍不住回头。
他发现,王虎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狂暴或绝望,他的身形轮廓似乎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那个粗壮凶悍的成年男人,而是变回了记忆中那个瘦削、头发有些凌乱的少年模样。
他单膝微曲,一只手撑着膝盖,姿态里竟透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与之前那个一点就炸的莽汉判若两人。
王虎望着空无一物的纯白前方,眼神温柔,低声呢喃,仿佛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倾诉:
“小雅,是哥不好,当时不该松手……现在哥可以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了却所有遗憾的释然。
下一刻,张伟惊恐地看到,王虎的身体像是被某种粘稠的、透明的糖浆包裹,动作缓慢而凝固。
不仅仅是王虎,纯白空间的远处,也隐约浮现出其他几个同样被糖浆包裹的身影。
他们脸上都带着类似的、近乎幸福的平静神情,静静地望着这个新来的伙伴。
随即,他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吞噬,迅速消失在纯白之中。
张伟浑身一颤,巨大的寒意涌来。
他不敢再看,转过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那扇门,将那片吞噬一切的纯白,和王虎最后那温柔的低语,死死地关在了身后。
【本场体验结束。】
张虎回大厅,门外站着林序和神情有些恍惚的赵曼。
在他身后,门缓缓合拢。
广播声平静地响起:
“病人王虎,诊断价值归零,已转入重症监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