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还剩下十七天。
今天没人再来找他,张潮望一睁眼就去了田里,他什么都不想吃,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
外边的天冷得不像话,身上穿的衣服也很难暖和起来,他走了这么多路,脚上还穿了厚袜子,但这脚还是被冻得发麻。
他在田里摘了一些菜,又在田边坐了一会儿,听见路边开始热闹起来,人声变得越来越多的时候,张潮望站起身,提着竹篮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离春节越来越近,回村儿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人都是他不认识的,他在那些人眼里,也是陌生人。
这个村里,已经不会再有他的亲人了。
张潮望提着竹篮慢慢地往家走,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摘这些菜回来是干什么的,肚子不饿又没胃口,这些菜摘回来也是放着。
前面就是他的家了,那间屋子已经出现在眼前,但突然驶来的车让他只能侧身,紧紧贴着背后那棵树,他以为那辆车是要从这条路开过去,但那辆车竟然就这么停下了。
车上走下来三个人,看样子是一家三口,他们下了车就站在路边,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对着那些山。
张潮望认识这个东西,是手机,上面有按键,可以打电话,还可以拍照。
这几个人应该就是在拍照。
张潮望没有手机,也没用过手机。
他知道,现在的城里人都是人手一部手机,但他不需要这个东西。
那些从城里回村儿的人都说,手机是万能的,想和谁打电话都可以。
但张潮望却不这么认为。
手机并不万能,他想找的人,一个都联系不到。
他靠着树等待了好一会儿,那几个人拍完照还是没打算走,家就在前头,但他现在却被拦在了这里。
这三个人压根就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也不在乎张潮望到底能不能从那个夹缝中挤出去,张潮望累得很。
身体累,心里也觉得累。
他懒得和这几个人说话,也不希望他们和自己说话,于是,他决定往回走,绕一大圈再回家。
从夹缝中挤出去是一件麻烦事,但好在这车停得有些歪,往回走的路比往前走的路宽敞点。
张潮望贴着墙挤了出去,他往前方的屋子看了眼,转身去绕远路。
刚走出去没多久,他就看见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她对着张潮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笑就已经是打招呼了。
张潮望回给她一个客气地笑,什么都没说。
女人步子迈得大,走得也快,张潮望很快就听见她的声音从自己背后传来。
“哎哟你们把车停在这里干啥啊,”女人站在路边冲那几个人喊着,“赶紧开走啊,到屋门口停着去。”
“这里风景还不错,我们开了一路的车,想着下车歇一歇嘛……”一家三口里的男人开口说道,“你老催着我们走什么啊。”
张潮望往后看了眼,这一看,正好和女人对上视线。
女人对他露出一个敷衍的笑,立马转头对那三个人说:“你别管我为了什么,这都快过年了,少往这边来。”
挺讽刺的,在很久以前,这女人明明还来屋里找过他,那个时候,女人的爹刚去世,得请个人打丧鼓。
女人当时是客客气气地来,态度非常好,但那件事结束后,女人的态度也是很快就变了。
她在村里能离张潮望有多远就站多远,碰上了也绕着走,张潮望倒是无所谓,对于自己,他一向都是不在乎的那种。
只要她别说老杨和吴叔,别说谈业昀。
张潮望把手里的竹篮换了一只手提,他无视掉身后那几个人,当那些人压根就不存在。
走着走着,张潮望突然笑了笑。
他一下子想到,要是今天谈业昀在这儿,这人肯定要站在原地和他们讲讲道理。
因为在以前,谈业昀就是这样护着他的。
那个时候老杨刚去世不久,吴叔先是在他们屋里住了几天,他说,他想看看这俩孩子到底能不能生活好,要是不亲眼看见,他心里不能踏实。
更何况谈业昀病了一场,吴叔心里更是放心不下。
谈业昀的病来得突然,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的,吴叔说,是因为谈业昀前几天哭得太厉害,又在风里吹得太久。
吴叔待到谈业昀好得差不多了才肯走,他在走之前又提出让俩孩子都去他屋里住的事,谈业昀不想去,张潮望也是一样。
他们选择自己生活,吴叔偶尔会过来看看,帮忙顾着一下田地里。
其实,生活上的事情还算好解决,他们两个虽然小,但也不是事事都需要帮忙。
碰到事情,他们能想办法,用自己的办法也能很好地把一些事情做好。
最令他们感到无力的,是来自村里人的眼光。
老人看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可怜,说出来的话也一样,那些老人经常会说:“可怜啊命苦啊,这俩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些人也只念叨着“苦”,并没有人出手帮一把。
年轻些的人,就会躲着他们走,偶尔会有几个人冲他们笑笑,最后还会叹出一口气。
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孩子反而是最真实的。
那些孩子看见他们就会跑开,一边笑一边喊着:“死爹死妈没人要,没爹没妈没师父啦。”
谈业昀听见的那一刻就气得不行,他捡起地上的石头一下子砸过去,吼道:“你们再说一句试试!”
“试试就试试!”那些孩子听见后立马回头又说了一次,谈业昀再次捡起一块儿石头,举着手就往前跑。
小狗也跑了起来,很快就跟了上去。
张潮望吓了一跳,他连忙跟着跑过去,想要拉住谈业昀,但他的速度还是没有谈业昀丢出石头的速度快。
那一个石头丢出去,正好砸中最前面那个小孩儿的脑袋。
那小孩儿立马捂着脑袋“哎哟哎哟”地叫,谈业昀才见不得这一套,他指着那几个小孩儿大声喊道:“你们要是再乱说,我就还用石头砸!”
小孩儿瞪着他,也不肯认输,但很快,这孩子就哭了起来。
他哭不是因为怕了谈业昀,而是因为他的脑袋开始流血了。
这孩子一边哭一边往屋里跑,其他几个小孩也跟着他一起跑,嘴里还喊着:“谈业昀用石头砸人啦,还砸流血啦。”
“业昀,”张潮望弯下身子抱起小狗,又在谈业昀后背上轻抚两下,“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我就是憋不下这口气,你怎么就这么能忍啊……”谈业昀说完连连叹气,“你难道就没被别人欺负过?”
张潮望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们回家。”
他怎么可能没被欺负过,以前还没家可回的时候,经常会有小孩儿编打油诗笑话他,但他一直都没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
因为他的确没家没爹没妈,也没饭可吃没衣服可穿。
他每次都当作没听见,最后都已经习惯了,再听见这些也是麻木的。
其实在更早之前,他都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对字的理解和表情的理解,全都是张潮望自己去学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教过他。
直到现在,他甚至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对一些事情的理解是不是出了错,又或是他的情绪出了问题。
老杨死的时候他也没哭,他只觉得心里好重好重。
重到有些难以呼吸。
谈业昀和他不一样,这人的情绪大概都是摆在外边儿的,回到家后,谈业昀的胃口都被气没了,他随便吃了几口就去陪着小狗玩,闷在那里也不说话。
见他这样,张潮望也跟着变了心情。
“那个人回去后,肯定得给他爹妈告状,”谈业昀搓了搓小狗的脑袋,头也不抬地说,“他爹妈一定会去找吴叔的。”
“嗯,就算他不说,他爹妈也会问,”张潮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的伤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见。”
“我当时都气死了,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还在笑,那个笑看得我就是想打他!”谈业昀说急了,被唾沫呛到咳了好几声,“你以后也别忍着,被欺负了就是要还回去的,我爹妈说过,不惹事不怕事,挨了欺负就是要打回去!你要是不敢,那就让我去打!”
谈业昀说得特别认真,就连他怀里的小狗都跟着“汪”了声。
张潮望没有回应谈业昀的话,因为他不想再看见谈业昀去打架,但他也发现了一件事。
那些人说他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有感觉,但那些人一旦说到他的身边人,比如老杨和吴叔,比如谈业昀。
在这种时候,张潮望就会感到呼吸难受。
他现在明白了,这种感觉就是生气。
身边人是需要护着的,就像老杨和吴叔护着他们,就像谈业昀护着他那样。
所以,他不会再让谈业昀去动手,要是再有下次,他会动手。
可这件事,他在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过。
或许,对于感情,他还是不理解,也没学会。
谈业昀等了半天没等到张潮望的回答,他抬头看了张潮望一眼,把小狗放下后,去收拾桌上的碗盘。
“吴叔估计等会儿就会来了,”谈业昀现在说话都变得没底,“你说……他会不会骂我们啊。”
“会吧。”张潮望心里也没底,他们和吴叔的相处没有和老杨的相处来得多,也压根儿就不清楚吴叔的脾气。
在发生这种事之后,更猜不出吴叔的反应。
“那他会和老杨那样骂我们吗?声音特大,特别凶?”谈业昀手里还洗着碗,一个偏头看向张潮望时,手里的碗都差点摔到地上。
张潮望立马接过碗,用眼神示意谈业昀往边上站点:“不知道,做错了就认,反正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他要是不让我们吃饭呢?”谈业昀自问自答道,“他不让也没事,我们和他不住在一起,他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吃了没。”
谈业昀站在那里想了无数个可能,却没有在晚上等到那个带着怒气来找他们算账的吴叔。
他们等到的,只有那个故意跑过来炫耀的人。
那个被砸到脑袋的孩子在天刚黑的时候跑了过来,他也不进屋,就是站在屋门口大声喊。
“我爹妈去找那个吴老头啦,”小孩儿捂着自己的脑袋喊着,“他赔了钱,还说明天要带我去医院看看,你们这两个没人要的东西,我爹妈迟早骂死你们!”
张潮望这次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他提起手边的板凳就要上去打。
这一下子砸下去,这人肯定又得出点血,但张潮望不害怕,他毕竟刚下决定没多久,他对自己承诺过,要是再有下次,他不会再让谈业昀冲在前面。
可他被谈业昀拉住了。
谈业昀说:“别去。”
张潮望愣在原地,手里还紧紧地拿着那把板凳,他问谈业昀:“你这次不生气?”
“生气,”谈业昀握住他胳膊的手十分用力,“但现在别去,会给吴叔找麻烦的。”
张潮望没吭声,谈业昀又说道:“老杨一直都希望我们乖点,我们也不该再给吴叔添麻烦,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他的。”
门口那个人还在喊着,他越说越来劲,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不能入耳。
“好了,别听,”谈业昀捂住张潮望的耳朵,又说道,“狗叫有什么好听的,你别听,我也不听。”
谈业昀抽走张潮望手中紧握着的板凳,放到堂屋角落里,然后,谈业昀关上屋门。
可这屋门却挡不住那人说话的声音。
拦小鸡儿的门啊,又矮又通风,一个起跳就能出去,这门就跟摆设似的,唯一能拦住的,就是他们脚边那个还没长大的小狗。
谈业昀带着张潮望走到睡觉的屋里,小狗也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屋,他们坐到床边,小狗就趴到谈业昀脚边。
谈业昀伸手捂住张潮望的耳朵,小声说着:“听不见,听不见。”
用手捂住耳朵是能阻挡一部分声音,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听不见,张潮望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捂住谈业昀的耳朵。
但张潮望什么都没说,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办。
他想着,他和谈业昀以后该怎么办,他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这种突来的事情,该怎么安慰这个不怕事,却又很爱哭的谈业昀。
那人在屋门口喊了好久,喊到天都彻底黑下去,他们也捂着彼此的耳朵,捂了好久。
当那些骂声没再响起的时候,谈业昀先放开了手,他扭头往门口看,说道:“他好像走了。”
张潮望也放开手,他说:“我去看看。”
坐得久了,站起身的时候腿都有些发麻,手也抬起太久,走路时轻轻晃动都觉得发酸。
想要看清门口的状况,没必要走出去,因为那两扇小鸡门儿就已经够矮了。
张潮望走出睡觉的屋子时,先是脚边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看见了好几块儿石头。
像这种石头,堂屋地上还有不少。
看来那人除了在门口发泄情绪,还往屋里丢了石头。
也不知道谈业昀是什么时候跟着走出来的,他正站在睡觉的屋门口,视线落在那些石头上。
张潮望不知道说些什么,谈业昀也没说话,只有小狗对着那些石头“汪汪”了好几声。
突然,谈业昀转身进了屋,张潮望听见屋里有拉开柜门的声音,他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谈业昀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这个塑料袋被缠的严严实实的,看着就是放了很久的样子,谈业昀的手上有些用力,就算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都能看见他指尖因为紧握的力度而泛了白。
“这是老杨给我的,他说,这是我爹妈死后……村里给我的一笔钱,”这个塑料袋被缠得紧紧的,谈业昀在那个结上弄了半天,终于把这个塑料袋打开了,“我们现在去吴叔家一趟,把钱给他,不能让吴叔就这么替我赔了钱。”
谈业昀拿起几张钱数了数,接着又把这几张钱放了回去:“我不知道吴叔赔了多少钱,也不知道他带那人去医院一趟得花多少……我还是全带着比较放心。”
这些钱被谈业昀重新包好,又用塑料袋缠的严严实实的,再系上一个结。
他正准备把塑料袋揣进口袋里,张潮望赶紧喊了他一声。
“我有钱,是干白事挣的,”张潮望说,“你的钱留着就行,放回去。”
谈业昀不愿意,他还是拿着手里那个塑料袋,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股子倔劲。
“我的钱用了还能挣,”张潮望看向那个塑料袋,说道,“你的钱,用了就没了,这是你爹妈给你留下的,这笔钱不能用。”
张潮望说话一直都是如此,他说出的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那笔钱用了就是没了,但人有生老病死,张潮望挣的就是这份钱,说出去确实是不招人喜欢,但他挣得心里踏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放着吧,”张潮望带着他又走到柜子边,“之前放在哪里,就还是放在哪里,我不看,你藏你的。”
谈业昀盯着他看,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放在这儿的?”
“听见你开柜门了,”张潮望说,“还是你想换个地方藏?”
“不想,”谈业昀当着他的面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衣服,然后把塑料袋放进衣服口袋里,“我藏在柜子里也不是防你的,是怕有人来偷……村里的人觉得我们晦气,但小偷不会这么觉得,钱没什么晦气的,只要能花出去,就是好钱,老杨让我们养只狗,应该也是想让这狗帮忙看着点,碰到什么事还能叫一叫。”
张潮望从没往这里想过,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谈业昀这人的心思好重,平时又哭又闹的,但心里却憋着更大的事。
这样的谈业昀,令他感到陌生,就好像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只是认识了一个表面的谈业昀。
但下一秒张潮望又觉得,这可能是他自己的原因。
是他没有去学着了解谈业昀。
张潮望想着,他既然有了家,有了兄弟,那就应该去珍惜去了解,他应该对谈业昀更好。
他把柜门关上,又拉起谈业昀的手走到抽屉边上。
张潮望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这个袋子里装着黄纸,紧接着,他在这个袋子里翻了翻,从底部拿出一卷用绳子缠成卷儿的钱。
“拿着,”张潮望说,“要是钱不够,我就再去田里弄点菜,到时候去镇上卖。”
谈业昀没有伸手去接,张潮望立马又说:“我还能挣,你赶紧拿着。”
说完这句,他就把钱塞进谈业昀手里,看着这人把钱放进口袋。
张潮望现在踏实了,他拿上手电筒,说道:“我们去找吴叔。”
两个小孩儿牵着彼此的手,他们走出拦小鸡儿的门,又走上去往吴叔家的小路。
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照着那只跑在他们前面的小狗,也照上前面那个朝他们走来的人。
正在往他们这边走的人,是吴叔。
吴叔也拿着一个手电筒,他用手电筒对着俩孩子晃了晃,确定没看错人之后,对他们说了句:“回去,去你们屋里。”
“吴叔……”谈业昀喊了他一声。
“诶,回去再说,”吴叔冲他们摆摆手,又用手电筒照向他们身后那条路,“天黑以后就不要再出门了,不安全,记住没?”
“我们不是出去玩的,我们出门……是去找你的,”谈业昀说完这句,就低下了头,“我错了,吴叔。”
吴叔看着他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谈业昀的脑袋,说道:“回去再说,外面太冷了,我们先回屋。”
小狗冲吴叔“汪汪”两声,跟着谈业昀和张潮望一起转身。
他们本来也没走多远,回去也就没花多少时间,吴叔跟在他们后头进屋,一进去就打开了灯,在灯光的帮助下,吴叔看见了地上的石头。
“那个小孩儿又来了?”吴叔弯腰捡起一颗石头,一扬手丢了出去。
地上那些石头都被吴叔给扔了出去,吴叔站在门口盯着那个拦小鸡儿的门一直看,最后又把那扇门开开关关地推来推去。
吴叔叹了口气,问道:“你们两个被石头砸到没?”
“没有,我和张潮望在床上坐着,那人也没进来,”谈业昀从口袋里拿出那卷钱,用双手递给吴叔,“吴叔,你看看这个钱够不够,要是不够……我们再补。”
吴叔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谈业昀手里的钱,接着又看向谈业昀,问道:“你给我钱干什么?”
谈业昀说:“那个人说,你帮我们赔钱了,明天还要带他去医院看病,去卫生院就已经很花钱了,要是去大医院,那肯定更能花钱,我知道挣钱不容易,爹妈都告诉过我的……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他。”
那卷钱还是被谈业昀拿在手里,他保持着双手递上钱的姿势,又说道:“吴叔,我们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能要你们的钱吗,我要是拿了你们的钱,那你们吃什么喝什么,我要是真拿了这笔钱,老杨头要怎么看我?”吴叔一下下用力地戳着自己胸口,脸上也跟着露出痛苦的眼神,“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我在乎的是我没照顾好你们!老杨头在的时候,他把你们照顾的好好的,至少那些人没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欺负你们,我从没带过什么孩子,我也没有徒弟,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该把你们怎么办啊,我该把那些人怎么办?我一想到这些,我就睡不着觉……”
张潮望和谈业昀都沉默着。
吴叔深吸口气,指着谈业昀手里那卷钱吼了起来:“还不收起来?你想气死我啊!”
“吴叔……”张潮望刚喊了声。
“干什么!”吴叔喊着,“你还不赶紧让谈业昀把钱收起来!”
谈业昀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在张潮望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把钱揣回口袋了。
“我来这一趟,不是来骂你们的,”吴叔终于坐下了,他的视线在老杨屋里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又看向眼前那两个小孩儿,“我是看见那孩子流血了,我怕你们打得厉害,怕你们没轻重把自己也弄伤,要是真的伤了,那我以后该怎么给老杨头交代啊,那他肯定得用烟杆打我一顿。”
“不会的……我下次烧黄纸的时候会给老杨说,”谈业昀又低下了头,小狗挨着他腿边呜呜叫着,“我会告诉他,这件事是我冲动,我没想到那个石头会砸的那么准,一下子就打到他了,下次我肯定不打了,我和他们讲道理,只动嘴,不动手了。”
“那要是他们动手打你呢?”吴叔问他,“那你也不动手?”
谈业昀听见吴叔这么说,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他跟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不动手,只动嘴。”
吴叔当时叹了好大一口气,他就跟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这可怎么办呢,我不会教孩子啊……你之前也没教过我,你怎么就不教教我呢……”
谈业昀确实是说到做到,从那之后他真的不动手了,遇到什么事就是讲道理。
村里那些孩子也懒得和他打了,每次都是骂两句就跑,但谈业昀却还是一直在原地说着那些大道理。
他说:“我们才不会因为你这几句话就真的不高兴,你说的这些话都会是口业,你知道业障是什么吗,我就晓得你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张潮望当时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我以前听我妈说过,”谈业昀说,“反正就是不好的东西,我只需要知道这种东西不好就对了。”
不好的东西,就会长在不好的人身上。
好的东西,却不一定会长在好人身上。
就像老杨。
他是个好人,却得了不好的病,那些坏人却能吃能喝,睡一觉还能醒来。
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张潮望这一辈子都没想明白过。
终于,他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回到屋里,这一趟走得他累得不行,张潮望一进屋就喝了一大杯水,这杯水是他早上起来倒的。
倒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当时没喝完,放到现在早就冰凉了。
这杯水下肚,张潮望只觉得他身上的所有器官都跟结了冰似的难受。
他坐在灶屋门槛上,抬头看了看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张潮望在心里想着,谈业昀啊,你今天要是在就好了。
那我肯定早就到家了,也不会一口气喝下这么多凉水。
但我想你并不是因为这些。
想你,只是因为想你,我每天都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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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