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训收了神,将襟内的龙鳞取出,嘴唇不断开合,不一会,鳞片被覆上了薄薄的光晕,细看才能发现那光全是密密麻麻的咒诀。光晕一闪而过,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风依旧在吹,因贺明承离去留下的浪花还没有完全平静,秦知训就已经离开很远。
盛夏将至,每到傍晚都会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到海边吹风,偶尔还有京中文豪在岸边巨石上题字。只不过海水冲刷,很快自己就模糊了。即使锁魂山附近比别的岸边凉爽的多,也还是人迹罕至。秦知训在接近岸边时就停止飞行,不想打破平凡人的休闲时刻,但是当他准备去锁魂山外的一处传唤阵时,在目的地十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三殿下。”
“青衣使来的不巧,我正要回殿里。”秦知训神色淡淡,随意瞥一眼来人,好奇青衣使没穿着殿中发的白底浪涛金丝衣,而是穿着分外暗沉的外袍,还……略带了一些奇怪的味道。他暗自摈气,兀自看向远方,挪动脚步,想要赶紧远离。
也不知是又帮长老干了什么勾当,净衣诀都来不及用就来找麻烦了。
“三殿有所不知,长老担忧三殿安危,心急如焚,特请了殿主的令,在此迎候。”青衣使,头束玉冠,腰白玉之环,只见白玉之上刻着个端端正正的“青”字。
“青衣使真是个大忙人,还请青衣使回告长老,融丹术的下半卷已有下落,只要长老给出回报,我立马就将消息告诉他。”秦知训神情不变,但是已经再无法忍受那一股股酸臭味,话语刚传入青衣使的耳中,秦知训就三步并作两步,踏入传唤阵传走了。
锁魂山下纵然晚风习习,青衣使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他战战兢兢擦去额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美人虽美,也要有命看啊,要是一不小心惹得三殿下不快,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虽然没见过三殿下出招,但是当年群英会给鲲鹏族族长打残了的事情可是人尽皆知,这鲲鹏族长回去没多久就瘫了,只剩一张嘴能动。
“还好只看了几眼,看来三殿下并不在意我看他。”
青衣使又抬起手准备擦汗,微风一吹,他终于注意到了身上的气味。
“不是吧,我洗这么多遍还这么臭?三殿下肯定闻到了,三殿下肯定闻到了!啊啊啊!”
青衣使慌忙又布了几个净衣诀,闪身从传唤阵消失了。
没有星光的锁魂山脚下,传唤阵不远处,一个抛尸小伙朦胧间听见哪里有声音传来,看了眼身后拖着的无眼女尸,又四下探查,呼吸逐渐颤抖。一阵风吹过他的脖子就像是什么人在他身后吹了口气,冷汗带走的热量一下子起了无数鸡皮疙瘩。奋力压制手抖将尸体用力向远处锁魂山结界抛去,撒腿就跑,身上的驱鬼铃响个不停,要是仔细看的话,金色铃铛上刻的赫然是那行云流水般的白底浪涛。
秦知训传回拜神殿的居所。
整个居所构造仍然简洁干净,二师兄新修的宫殿将原来房间的布局完全照搬,就比之前多了一个会客厅,两个院子。
他解下了额间的白色帛带,露出那似有若无的红莲印记,换上了广袖金袍,银丝绣上的海浪栩栩如生,仿佛要从衣摆涌出一样,在朦胧的夜色中沉默的随着主人的步伐摆动。随之摆动的还有一块上好的玉佩,刻了一个清秀隽逸的“训”字。
他略有些匆忙地往外走,却不想碰到了二师兄。
“殿主。”
“说过多少次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子愿师兄就好。”章子愿摆摆手,“唉,罢了罢了。”
“明日我的收徒仪式,我想个法子多留你几天,帮我看看收的徒弟。”章子愿将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转来转去。
“收徒?”秦知训稍微有点诧异,这也太突然了。
其实以章子愿在咒诀上的造诣,早在他继任殿主之位时,就应该要收徒并尽早定下三位亲传弟子。但是自从前殿主与大师兄双双离世之后,拜神殿上下都在三长老掌控之下,师兄弟两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以修为尚浅为由而推迟收徒。一旦确认了亲传弟子,殿主之位恐怕就要易主了。
秦知训思忖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师兄,是拜神令吗?”
拜神令使用一次消散之后百年会自行回到拜神殿主身边,而前任殿主就是因为使用封神令才走火入魔,突然间暴毙而亡。
“拜神令要是真的能请神就好了。”章子愿长叹一口气。
“神仙也不一定能解决所有事情。”秦知训摇摇头,“需要我的时候,可以传信给我。”
说完,秦知训快步走开了,徒留章子愿留在原地黯然神伤,月亮悄然升至夜空,照得章子愿的身影分外单薄。
看着空荡荡的居所,章子愿忍不住出声, “唉,又是走的屋内的传唤阵,说了很多次这样很危险,要是让人得知了守月居传唤阵的口令,那就是防不胜防。还教训起我来了,等会就治他忤逆殿主之罪,哼!”
章子愿望向高空的月亮,“真想念当初那个热闹的拜神殿啊,大师兄,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呢。”
他走到一边,随手从翡翠扳指中找到一套桌椅板凳,一坛清酒,畅饮起来,两行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若是有外门弟子此时过来,恐怕要怀疑平时稳重儒雅的殿主大人被夺舍了。
秦知训只一刻时间,便到了西殿。西殿是现如今拜神殿唯一一位长老的住所。这里和秦知训所在的东殿不同,这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各个弟子杂役女使,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接待招呼来自各地门派的拜访者,还有一些京城贵客,而这些,本该由殿主负责。
虽然西殿占了整个拜神殿大半的面积,长老却只居住在一间小房子里,两张软垫,一张檀木桌,一盘黑黑白白的棋子,一只永远燃不尽的熏香,就是这间房子的全部了。
“我可以告诉你藏书阁**结界的破解之法,但你要如何保证融丹术下半卷下落的真实性呢。”长老一头白发也不束起,清秀温和的脸庞之上隐约有了细细的皱纹,额间的红莲是恰如其分的点缀,微笑起来,那柳目眯成一条线。他的声音低沉而缓和,让周围人不自觉放轻松,窗口吹来夏夜的微风,带动长老的碎发,使他多了几分超然。
秦知训并不抬头,继续观察棋局,“因为这是融丹术的创造者的下落。”
“啪”一声,秦知训落下一子,从容说道:“长老,该你了。”
长老抬眸紧盯着秦知训,妄图看穿眼前这个面容柔和,眼神里却满是杀意的晚辈,即使这份杀意持续了数百年自己依旧安然无恙,每一次看到他还是会心惊肉跳。
秦知训离开后很久,长老才回过神来,再看棋局,白子已经退无可退,显然是输了。
长老捏着手上的白子悬在棋牌上,良久都未曾有动作,直到有一个女使求见。
“进。”长老收起白子,缓慢转头看向来人。
这女使没有像寻常弟子身着弟子服,而是一身鲜艳的红衣,与弟子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衣服中都绣着金线,在光照下,显得波光粼粼。
“殿主大张旗鼓找他是什么原因?”长老一改与秦知训说话的缓慢语气,浑身充满上位者的压迫感。
“回长老,殿主要罚三殿下。”
此话说完,屋子里面安静得出奇,等了半晌,长老才开口说话,“罚他?因为冲撞殿主?”他冷哼一声,“他收徒罚秦知训干什么?养伤为理由留在拜神殿替他出谋划策?”
“那我多添一把火。”三长老拿起一颗棋子微微摩挲,“我有两件事情交给你,有件事情只有你能做。”
“是。”女使全程没有抬头,听完吩咐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长老一个人,看着棋桌对面空着的椅子,自言自语,“他跟你真的很像,棋艺虽然不如你,也有你当初的七分了。”
屋子里没有人回应他。
秦知训刚出西殿的大门,就收到了殿主因为秦知训目中无人,冲撞殿主而被罚的消息。
他一阵无言,也没说什么就让传信的人走了。
想出的法子竟然是这个法子,看来明日自己有好受的了。
秦知训慢慢走在回居所的石子路上,皎洁的月光洒下来照着他的眉眼清晰可见。他看着路上的一草一木,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刚过来拜神殿时,大师兄非常忙碌,时常在外。自己一句话都不愿与人说,练功出任务永远都是一个人,只有章子愿总是怯生生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不说话。有一天秦知训烦了,突然消失在章子愿的视野里,章子愿一下子慌了神,四处看也找不到,就这样找了他一天。
就在章子愿累得不行的时候,秦知训出来问,“为什么跟着我,为什么要找我?”
“我,大师兄怕你闯祸,让我看着你!”
秦知训刚来拜神殿到处都传他要杀了三殿下,也就是现在的长老,有人挑衅他,他就把所有人都打一顿,直到没有人敢上去再和他打。
章子愿怕他也是合情合理的,他每天都像一只恶兽,谁来他都咬一口。
“你这么看着我,我闯祸你又能做什么?”
“我可以先打你一顿,免了师父的罚,这样受的伤轻些还可以养伤少出去闯祸。”
“这是莫离说的?”
“那是大师兄!怎可直呼名讳!”
……
先给秦知训罚一顿,长老的发难也要再看一看伤势轻重了,伤势又是随章子愿说的事情。
想来也好笑,几百年了还是只会这么一招,还是大师兄教的,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秦知训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本来是想直接快步走开,但实在是无法忽略躺在地上的堂堂殿主大人。
酒量那么好都能喝成这样,到底喝了多少啊!
他扶起章子愿,看他并无大碍就又放回地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石牌,低声说了什么,就把石牌丢了出去。石牌好似被无形中牵引,化作一道蓝线飞了出去。
不一会来了一个弟子,看着不省人事的殿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秦知训解释道:“殿主不知创了什么奇怪的咒诀,用在自己身上昏睡了过去,我检查过,到明天应该就会苏醒,你带他回去好好休息。”
“是,三殿下。”弟子低头不再言语,结果殿主就退下了。
秦知训看着远去的两人长舒一口气,“明天事情多着呢,今日便早点歇下吧。”
没多久,这片居所又像往常一样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