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来时,谢桂兰灰头土脸地出来迎接。
“离远点离远点!别把灰弄到客人身上!都跟你说了很快就回来,你老老实实待着不行吗?”邱仁义愤怒道。
“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对不起。”谢桂兰低三下四地答着。
“去拿水来!”
“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林山止的目光追随着谢桂兰徐徐离去,又因着邱仁义的声音陡然收回。
“客人,请进。”
林山止先一步迈进去,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子:布置很简单,和他们那屋差不多,墙上正中央挂着一副掉色的莲神画像,脸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五官了。
坐下后,林山止问道:“你们夫妻二人的感情不好吗?”
邱仁义连忙道:“没有没有,刚刚是真的生了气才那样说的,若是感情不好的话,怎么会一直生活到现在?”
林山止半信半疑:“那要是怕脸上挂不住,不愿意离婚呢?”
邱仁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山止接着问道:“她说她摔了一跤,你为何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有,她究竟是去忙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生气?她脸上的灰又是哪儿来的?”
邱仁义被问懵了,恰好这时,谢桂兰进来了,他立马开口:“桂兰,你胳膊怎么样?”
谢桂兰惊讶地看着他。
邱仁义又问了一句:“胳膊,你胳膊不是摔坏了吗?”
“没事,已经不流血了。”谢桂兰笑了一下,把水杯放上去,又往三人的方向推了推。
“我看是胳膊肘和手掌有伤口,是从高处摔下来了吗?”林山止蹲下去。
谢桂兰连连后退,顾左而又言其他:“只是擦破点皮,不影响,不影响。”
林山止微微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包创口贴:“用这个吧,贴到伤口上好得快。”
谢桂兰摆手:“不……我不能要客人你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且我们借住在你家还没给钱呢。”林山止笑了笑,“这叫章鱼创口贴,粘度和502胶差不多,会随伤口严重程度分泌相应剂量的药物,检测到伤口恢复后会自动剥落,平常干活你就当没有它就行。”
“实在是太感谢了,客人,但我是个粗人,用这种精细东西反而不自在,还是请你收回去吧。”谢桂兰再次拒绝。
林山止起身:“好吧。”
谢桂兰走后,邱仁义精明地重新挑起一个话头:“客人,关于来客村的诅咒,我接着给你们讲吧?”
贺川行皱了下眉。
林山止道:“好,我比较想知道造成你们这副蝎尾模样的原因。”
邱仁义下意识想藏一下自己丑陋不堪的脚,可腿根本压不下去。
“这就是诅咒。从莲神发怒那年起,来客村就颗粒无收,一年两年倒也罢了,咬咬牙,也能靠囤积的粮食活下去,可地荒了,雨少得可怜,种什么都种不活,连村后头那片白杨树都枯死了,人就更活不成了。死的先是那些本就有病的人,接着是老人,男人,可根本没用,杯水车薪啊,粮食不够吃,最后大家都得死。野菜吃完了就挖野草,野草吃完了就啃树皮,树皮也没了就开始吃沙子……沙子……呵呵,真没想到人有一天会靠吃沙子活下来。”
贺川行眨了两下眼,心想:“吃沙子的话,那排泄物……”
林山止有些心烦,催促道:“脚也是吃沙子吃的?”
邱仁义迅速接话道:“不,不是,脚跟沙子没关系,是……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突然变成的?”
村长板着一张脸:“没错,正月十五那晚,天狗食月,整个来客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莲神给村长托了梦,说来客村的人玷污了她的女儿,她本不想继续庇佑村庄,可今夜她若不出手,邪神降临,全村人都得死。她可以保护来客村平安度过此夜,可能力有限,只能将邪神囚禁在神像中,待她的第二个孩子降世,才可彻底封印。”
“莲神自由受限,来客村的村民就是她的脚,也就在第二天,村里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了帮助莲神提高神力,来客村的孩子世世代代从出生起就挑断脚筋,再用神庙外的蛛网将脚踝缠住,这样双脚虽烂,却不会影响双腿,即便生活多有不便,可也实实在在平安度过百年。”
“然而,从上上任村长,也就是我的爷爷那辈开始,来客村又被降下诅咒:除了我家,所有女人生下的孩子都是死胎,个个如小鸡崽那么大,浑身紫黑,硬得跟石头一样。我们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何要我们来客村断子绝孙?爷爷带着全村人去莲神庙上香,却发现莲神落泪了,供桌上还摆放着一袋苹果籽。当晚,莲神给爷爷托梦,愧疚于自己没有护好来客村的孩子,这包苹果籽被赋予了神力,让女人喝水服下,可以强体健魄,利于养胎。”
“爷爷照做了,那些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果然恢复得很快,第二年同一时间又怀上了,只是死胎的诅咒并没有消失,一直到现在,来客村都没有再诞下一名健康的婴儿,数量已从748人变成现在的57人了。”
村长说完,屋子陷入沉寂。
林山止眉头拧得似麻绳,即便是他这样一张漂亮的脸,此时看上去也令人惧怕。
贺川行习以为常。
林山止全神贯注思考一件事的时候总是这样,他曾开玩笑说丑得不敢认,林山止因此跟他冷战了三天三夜,把他房间里所有沾有“林山止”气息的东西都带走了,最后哭着说做梦梦到他了,自己又回来了。
“我们去莲神庙时,看到供桌上有苹果,可村里并没有看到苹果树,这是为什么?”贺川行问道。
邱仁义笑呵呵道:“那都是纸做的假苹果。”
贺川行看着眼前这个笑面虎,没有拆穿,接着问道:“神像后的暗门通向哪里?”
“那也是个假门。”
“又是假的?”贺川行脸上现出愠色,“你说的话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邱仁义急得拍桌子:“客人,来客村就靠你们救命了,我怎么会骗你们?”
林山止开口:“这倒提醒我了,村长,你们是把我俩当做莲神之子了吧?可我们来到这里之前,根本就不了解什么莲神,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认错了?”
“不能不能,两位客人的出现恰好应验神辞,绝对错不了的。”
“神辞?”两人同时问道。
“是啊。”邱仁义爬到墙边,指着画像道,“这上面写了,百年诅咒,莲神佑村。断脚为祭,驱邪赎愆。神生双面,神子入山。借神法力,助神通天。两位客人,你们来时,莲神像通体笼着金光,脑后生出第二张脸,我亲眼见到的。”
贺川行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村口那个木牌上的字不是你们刻的?”
邱仁义疑惑道:“什么木牌?客人,自打黑山出现后,我们就再也没出去过了。”
贺川行脑袋要炸了。
林山止还算平静道:“时候不早了,村长,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好。”邱仁义笑眼弯弯,声音粘稠得似卡了一块高粱糖,“客人,入秋了天凉,床头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你们拿出来盖上吧。”
“多谢村长。”林山止拉着贺川行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林山止就拿出别针锁卡在门上。
贺川行点亮蜡烛,刚坐下又站起来,在屁股底下摸出一把掺着细纱粒的土灰。
“有人来过?”贺川行伸过手给林山止看。
“是谢桂兰?”林山止捻着沙粒,“桌上的饭被收走了,是撒了吗?”
“你走时没上锁?”
“我留了眼。”林山止朝床头柜扬了扬下巴,锁孔中微微亮起一点红光。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一来就放了啊,要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的,咱俩早死八百回了。”林山止并指于手表上向外一滑,投影映在桌上,清晰得连两人的头发丝都看得清。
“话真多。”贺川行按下快进。
“又不高兴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林山止要去戳贺川行的脸。
“你老实点!”贺川行一把给林山止推了个二百七十度。
“腰要断了……贺川行!”
贺川行不以为意道:“你要是能长到200斤,那我肯定推不动你。”
“你当60斤肉那么好长吗?我就是吃不胖啊。”
林山止划着屏幕调亮度,贺川行正好拉进度条,画面抖动着缩放,接着倒了过来。
贺川行无语地看着林山止:“别添乱。”
林山止举起双手:“好好好,都你弄都你弄,累死你。”
贺川行直接把桌子搬远了些。
林山止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骑马一样挪过去。
“贺川行,我开玩笑的,没有想要累死你。”
贺川行低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随便。”
“你信我嘛……”
“林山止。”
林山止瞬间正色。
“有人。”贺川行抓着林山止的领子将他拉起。
投影上,在两人躺下大概两个小时后,有一个女人从桌子下面的洞里爬了出来,她看上去疲惫不堪,发丝皆被汗水打湿,嘴唇抿得发白,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震颤,仿佛狂风中拼命护住的一截蜡烛。
她捧起桌上的碗,每吃一口就看两人一眼,口水顺着嘴角落入碗中,被她搅拌着又吃下去。
两碗沙子吃下去后,她把水倒进自己胸口,然后爬到炕下,对着两人各磕了三个头,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贺川行感到难以置信,林山止这头死猪听不见就算了,他怎么可能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难道……那雾里有迷烟?”
“我一直戴着面罩,不会受迷烟影响。”林山止道。
“可你睡得死。”
“那也不会有人靠到我身边都没发觉。”林山止切换了另一个投影。
“不继续看了?我们离开那段时间的录像呢?”
“没必要,土灰不是这个女人留下的,那便只能是谢桂兰,估计是我们回来时,她刚从下面爬出来。”
贺川行冷静分析道:“你说这地道有没有可能通往莲花庙?”
“很大可能。”林山止点头,调试着莲花庙中天眼的角度,“没准晚上还在地上待着的只有我们两人。”
“跟鬼一样。”
“我倒是真怀疑过这点。”林山止将画面放大,眼中一亮,“贺川行,你看,神像的背面用红布遮住了,怪不得我们去时没注意后面这张脸。”
投影中,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红布如浸了水般紧紧糊在神像的第二张脸上,将其眉眼勾勒得极为工巧。
“这个也像鬼。”贺川行道。
林山止无奈一笑:“你知道双面神雅努斯吗?”
“雅努斯?”贺川行思索两秒,摇摇头,“这名字不像是中国的神。”
“是罗马最古老的神之一。”林山止关闭投影,“他便是前后各生有一副面孔,一个回顾过去,一个展望未来,同时,他也是掌管天门的神,为人们送去阳光和四季,保佑罗马人万事顺利。”
“所以……莲神是雅努斯?”
“我想不是。雅努斯是名副其实的善神,但来客村的这个莲神,我不认为是个正神。”林山止走到门口检查了一下别针锁,“你还记得我们遇到的那个磨盘吗?”
“我知道那个有问题,你给我……”贺川行的话戛然而止,他迅速扭过头,五指在桌上忐忑摩挲。
林山止嘴角一扬,笑声轻柔如雨丝:“没错,风水知识我给你讲过一些,贺川行,没想到你还记得。”
“这不重要。”贺川行握拳,“那个磨盘磨口朝外,是破财之象,农村人大多迷信,不可能不懂这些,所以定是受到莲神指示才这样摆的。”
林山止鼓掌:“和我想的一模一样,贺川行,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贺川行冷着脸:“我迟早要被你恶心死。”
林山止眼睛娇媚地眯起:“你才不会呢。”
贺川行捂住眼:“要不要下去看看?”
“白天去吧,万一我们下去面对着的是748人,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谁?”林山止的食指按在别针锁的通电按钮上。
外面没动静。
“是谁?”林山止提高音量。
还是没有应答。
贺川行掏出枪,林山止侧着身子,缓缓把门打开。
“啊!”男人看到枪,惊惶地抱住头,“客人别……别杀我……”
“我问你两声‘是谁’,你为什么不回答?”林山止生气问道。
“啊?没有啊,没有听到你说话。”男人道。
“没有?”
贺川行蹲下去,枪口抵在男人的脑袋上,拨动扳机的声音吓得男人抖若筛糠。
“真没有!真没有!客人,我可以发誓,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我只是来给你们送饭的。”
“为什么安排你来送饭?”
“村长……村长说他家的沙子吃光了,我家剩的最多,就由我来送了。”
“饭你拿回去吧,以后也不用送,我们要休息了,谢谢。”林山止把门关上了。
贺川行道:“这个时间来送饭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林山止摘下头绳,“先睡吧,明天早点起。”
“嗯。”
夜深人静。
敲门声再度响起。
“又是谁?”林山止睡眼惺忪地爬起。
“我去开门吧。”贺川行下了炕,提前把别针锁的电网模式开启,“是谁?”
外面依旧没人回答。
他拉开门,门口是另一个男人。
“客人,我来给你们送水喝。”
“不用。”贺川行二话不说把门甩上。
林山止笑得花枝乱颤:“贺川行,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神经病。”贺川行双脚如针刺般疼了一瞬,紧皱眉头,“要是再有人来就换你下来了。”
“嗯。”林山止懒懒答道。
不到二十分钟,敲门声又起。
林山止动作太慢了,贺川行听不下去,又下去了一趟,这次直接开门接关门,好像NPC刷任务一样。
林山止听声音消失了,刚睁开的眼睛立马闭上。
“林山止,下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下来了。”贺川行的脚心又传来钻心痛感。
“嗯……”
一小时内,敲门声响了四次,第四次时,林山止终于爬起来了。
他拿着NR枪,面如冰霜:“这tm是最后一次,谁再敢来打扰我们睡觉,我就一枪崩了他。”
村民逃走了。
“脑子有病。”林山止站起时,脚底如刀割,疼得他差点没站稳,“啊……好痛……”
贺川行看向他:“你也有感觉?”
林山止眉头一压:“你一开始就有?”
贺川行点头。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林山止忍着痛走回去,心急如焚地抓他的脚,“现在还疼吗?”
“松开!”贺川行踹开林山止,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贺川行,我是心疼你。”
“不用你心疼。”
这回林山止是真心疼了。
“贺川行你犟死了!”
林山止背对着贺川行躺下,睡到炕的最边上。
贺川行多少有点愧疚,于是说道:“你别掉下去摔死了。”
“嘿~就知道你心疼我~”林山止屁颠屁颠地抱着枕头回来了,就躺在贺川行旁边,然后被贺川行丝滑推远。
两人都躺下了。
子夜,万籁俱寂。
门口,又现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