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还未亮贺川行就醒了,他靠在炕头的柜子上,被子板正得叠在一旁,仿佛从来没打开过。
他了解林山止,知道他不喜欢早起,可这不是在总部——真亏他还能睡这么安稳。
他昨晚上可是噩梦连连,半夜不知惊醒了多少次,林山止睡得跟死猪一样,还抢他的被子,真是讨人厌。
太阳出来时,天几乎瞬间就亮了,贺川行猝不及防被晃了一下,心里琢磨起林山止说的话。
若是白昼当真短促,那他们务必抓紧时间。
念及此,贺川行踢了林山止一脚,后者皱着眉头翻了个身,面对他继续睡着。
“猪。”贺川行骂了出来。
“嗯……”林山止哼唧一声,半边脸都藏进防护服包裹的枕头中。
贺川行不禁笑了一下,随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
“贺……贺川行……贺川行……”林山止迷迷糊糊叫着他的名字。
贺川行扭头不看他。
“贺……川……行……”
贺川行的脸渐渐红了。
林山止不是在做什么春.梦吧?
林山止忽然笑了一声,很细微的,像初生的绿芽般柔嫩。
贺川行改为盘腿,两只手的食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随后中指加入进来,接着无名指也跟着敲起来。
正当他以为林山止没动静的时候,林山止又喊了他的名字,带着点哭腔。
“这回是梦到我死了?”贺川行暗道。
他缓慢地向前倾着身子,在距离林山止一分米时停下,侧过头静静听着。
林山止的呼吸有些急,空气中漂浮的小灰尘被吹得打着旋儿钻进贺川行的耳朵里。
外面传来几声鸟叫,听着像喜鹊,又好像是燕子。
贺川行眨眼瞬间,屋外放在井上的木桶突然落了水,清凉的水声蓦然令他想起昨晚的情景。
这房子是土房子,窗户也是拿纸糊的,晨光如正午的烈阳般灼热,晒得贺川行的背着火了一样。
“我爱你。”
贺川行身子猛地一颤,差点栽下去,旋即弹立而起,强作镇定地看着林山止。
林山止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有些许得意:“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想偷亲?”
贺川行脱口而出:“不要脸。”
“受害者有罪论。”林山止晃晃悠悠地坐起来,“你这色鬼,敢做不敢当。”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色鬼?”
林山止唇角一勾:“贺川行,你要的次数比我多多了。”
贺川行羞愤难忍,当即下炕。
“诶贺川行!”林山止一只脚踩进鞋里,一只脚留在炕上,“别着急啊,刚睡醒没力气……”
贺川行还真不动了,却不是因为林山止的话。
“林山止。”贺川行举着碗给他看,“你昨晚偷吃了?”
林山止无语道:“我一夜无梦睡到天亮,再说我为什么要吃沙子?”
贺川行把碗丢下,呐呐道:“水也没了。”
林山止走过去:“难不成这屋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
贺川行看向门上的锁,不予回答。
“贺川行,我要洗脸。”林山止道。
贺川行不悦:“你洗脸跟我说干什么?”
“你得陪我去,我一个人太危险了。”林山止从包里拿出净化沙漏,“洗完脸就去找邱仁义了解来客村,然后我们再去莲神庙。”
贺川行讽道:“你当真爱惜你这张脸。”
“这是自然,爱的第一眼必定来于**。”林山止又拿出一瓶精华霜,“贺川行,你一会儿要不要也来点?”
“这东西要是落到我手里,我立马给你丢到山外去。”
“好厉害呀,贺川行。”林山止笑着鼓掌。
贺川行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哎哟……”
脚下传来一声痛苦呻吟,贺川行急忙闪向一旁。
谢桂兰捂着手,强笑道:“客人,你们醒啦?饭已经盛好了,是给你们端过来,还是跟我们一起吃?”
在贺川行道歉之前,林山止先开了口:“抱歉踩到你了,下回请不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对……对不起,客人,我也是刚来……”
林山止温柔笑笑:“下次注意就好,饭我们就不吃了,井里的水是可以用的吗?”
“好的,客人。”谢桂兰连连点头,“可以用,我来帮你们打水吧。”
“我们自己来就行。”林山止看向贺川行,后者不情不愿地去打了桶水上来。
“一会儿洗完脸,我们还要找村长了解情况,他……”林山止朝屋子里瞥了一眼,“在家吗?”
谢桂兰目光躲闪,却也没撒谎:“李顺的媳妇要生了,老头子去帮忙,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
林山止闻言一惊。
谢桂兰发急地说道:“两位客人,锅里有新烧的热水,你们自己舀吧,我还有件衣服没缝完,先回屋了。”
贺川行看了林山止一眼,见他没阻止,自己也没说话。
林山止弹了颗纽扣出来,纽扣落到石桌上,变成一个充气的小盆,接着,他从盆侧边的口袋中拿了两块黄豆粒大小的压缩毛巾。
“看来计划要修改一下了。”林山止道。
“洗完脸就出发。”贺川行在净化沙漏的指令区点了几下,沙漏变成一个适应盆口的扁扁圆柱体,再按下启动按钮,上下各螺旋着打开一个圆洞。
林山止倒两瓢凉水,贺川行倒一舀子热水,调好水温后,贺川行先洗了毛巾,林山止打湿脸庞后,开始涂洁面慕斯。
贺川行心里道:“林山止这样的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七分钟后,两人出发。
来客村比起普通村子,没有宽阔的大道——稍微宽一些的都没有,处处都是蜿蜒的土路,好似一条条河流,从四面八方汇向杂草丛生的荒地。
村里虽然人少,但还不算太冷清,槐树下总聚着那么几个人,有唠嗑的,有下象棋的,也有什么都不干看着天发呆的。
大家像看不到他们一样,专注于做自己的事。
林山止绕过路口中央挡着的废弃磨盘,感慨道:“活了29岁了,第一次见到农村,倒是没想象中那么脏。”
贺川行耳边又浮现出林山止上厕所时尖叫的声音,那架势就差求他替他上了。
“贺川行,你说他们真的只吃沙子吗?”
“地里没有庄稼,这点应该不是骗人的。”
“可吃沙子真能活到现在?”林山止抱着胳膊,嫌弃地打了个哆嗦,“还有那个水,脏兮兮的。”
“习惯了吧。”贺川行没有多想。
“贺川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林山止放慢脚步。
“这里什么不奇怪?”贺川行反诘。
“不是。”林山止拉了下贺川行的胳膊,“你没发现来客村没有小孩吗?”
贺川行点头,认真了些:“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村长帮忙接生的场景我是想象不到,除非他是个女的。”
贺川行眉头骤然蹙起:“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
林山止不满道:“你对我一点耐心都没有。”
“你知道最好。”贺川行一点不惯着他。
林山止伤心地垂下眼睛,嘴上倒不忘分析:“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把婴儿献给了莲神?”
贺川行同意这个观点,接着补充:“不光没有小孩,女人也很少,除了谢桂兰,好像只有五六个女人。”
“五个。”林山止肯定道。
两人走到岔路口。
“来的时候有这个岔路吗?”林山止朝远处望去,“我记得一直直走,村中央就是莲神庙啊。”
“我记得也是。”贺川行轻轻皱眉。
“贺川行,你选一条吧,走错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贺川行不想耽误时间,因为他站左边,所以就走了左边这条路。
“这么快就做好决定啦?要是找不到莲神庙……”
贺川行大声道:“莲花庙莲花庙!你是猪脑子吗?”
林山止愣了几秒,委屈地踢了下贺川行的脚后跟:“错都错了,你不纠正我我怎么知道?”
“你还有理了?”
林山止面不改色:“是啊贺川行,这都怪你。”
贺川行不语,只一味地加快速度。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二人果然绕了回来,而且自踏上这条路开始,他们的脚就异常酸痛。
“贺川行,晚上你能帮我揉揉脚吗?”林山止抬手按在他的肩上。
“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样子你还能走。”
贺川行抖着肩膀,林山止抓得更紧了,他扬手去打,林山止迅速收回手,贺川行在自己肩上拍出响亮的一声。
林山止笑得地动山摇。
贺川行走之前狠狠推了林山止一把,林山止只当他是在跟自己撒娇。
莲花庙有两层楼那么高,被蛛网缠成了盘丝洞,入口只有狗洞大小,两人不得不爬进去。
庙里香味浓郁,灯火通明,神像周围没有蛛丝,倒是干净得有些异常。
两人抬头看去。
神像低眉含笑,油漆剥落处笑意扭曲,半喜半悲,它的身上有很多裂隙,好像是由好几个不同的神像缝合而成的一样,衣服裹得很紧,胸部下面垂了两串珍珠,下半身保存得非常完美,尤其是那双压出莲花宝座的脚,光滑如玉,宛如稀世珍宝。
“贺川行,你知道我看到这个莲神像有种什么感觉吗?”林山止问道。
“蒙娜丽莎。”贺川行摸了下供桌,桌面一尘不染。
“对。”林山止绕到莲神像侧面,嘴角轻勾,“这神像怪得很,好像不管站在哪里,她都在看着我。”
“香是新上的。”贺川行拿起苹果闻了闻,忽然觉察到了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苹果?”
“是真的吗?”林山止急问。
贺川行用匕首划掉一块,苹果迅速氧化,皱巴得像是巫婆的脸。
“应该是真的,但不大新鲜。”
林山止看傻子一样看着贺川行:“这是供果,贺川行,你亵渎神明。”
贺川行自动忽略这句话,换了新的话题:“邱仁义说了谎。”
林山止点头:“是,神像的状态与他所言完全相反,虽然本来也没打算相信他就是了。”
贺川行把苹果埋到盘子最下面,用其他苹果把皱苹果盖住,然后把掉到地上那一块踢到神像下的红布里。
“贺川行,你可真是省事。”
“你想吃我可以给你捡回来。”贺川行淡淡道。
“你捡回来我真吃。”林山止倚在供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饥不择食,那两碗沙子果然是你吃的。”
“哈哈哈,我嘴可是很刁的。”林山止滑向贺川行,“不过贺川行,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会吃得干干净净,哪怕是一碗沙子。”
“吃沙子还是便宜你了。”贺川行转身朝神像后面走去,“我该找找看这里有没有毒药。”
林山止从另一侧绕过去,在莲座后面发现一个暗门。
“贺川行,你快来。”林山止招呼道。
贺川行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不过还是先去了林山止那边。
“这里有个门,没有钥匙没有锁,不知道怎么开。”
贺川行沿着门的边缘摸了一圈,又推了两下,石门无动于衷。
“难道是假门?”
林山止缓慢地摇头:“可能是暗室。”
“祭坛?”贺川行大胆猜测。
林山止凑近嗅了嗅,贺川行立马把手拿开。
“你干什么?”贺川行问道。
“闻闻有没有血腥气。”
“这门很紧,估计飘不出味道。”
“的确。”林山止放弃了。
“我这边也有发现。”贺川行引着林山止来到柱子旁,“这上面有画。”
画中内容很简单,下部分是一片只有莲叶没有莲花的湖,湖上是一座五十六孔大拱桥,上部分只有一个太阳,但这太阳的光芒有些奇怪,有两束明显长于其他的,呈水平射出,这两束光芒的终端还各有一列小字。
贺川行问道:“林山止,你认得这字吗?”
“你当我是搜索引擎吗?”
“废物。”贺川行看都没看他。
林山止刚想同他吵几句,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两人互相捂住对方的嘴,林山止眼睛一弯,贺川行果断向旁边撤了一步。
“客人,你们在里面吗?”
“邱村长,我们在。”林山止的声音长着翅膀飞了出去。
邱仁义提着白灯笼进来,微微一笑:“天黑了,我在家里没等到你们回来,就来接你们了。”
“天黑了?!”林山止快跑出去,心脏陡然一沉。
夜幕寂寥,孤月当空,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白昼比他预想的还要短。
“是啊,我已经在家里等了一天了。”
贺川行面色阴沉,思绪混乱。
“辛苦你了,村长,我们来时迷了路,花了不少时间。”林山止轻轻捏着眼镜腿,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昨晚上天太黑,忘记有岔路口了,是走右边,对吧?”
“对,对。”邱仁义连声答道。
“好,那我们记住了。”林山止有意无意地瞟了神像一眼。
回去的路上,林山止又问道:“村长,孩子怎么样?”
邱仁义身子一抖,灯笼突然烧了起来。
贺川行一脚把灯笼踹远,随后打开腕灯,道路两侧惊现十数双眼睛,双目滚圆地盯着他们。
“砰”!
贺川行朝地上打出一枪,光能粒子把地射穿了一个洞。
“啊……”村民们纷纷害怕地抱紧脑袋。
“贺川行。”林山止按住贺川行的手。
“客人……客人别紧张。”邱仁义也害怕得声音发颤,“大家伙都是来接你们的。”
林山止开口不算友善:“既然是来接我们的,为什么一直不现身?”
“他们是来客村的打更人,身上沾了火光,晚上就会被雾气吃掉的。”邱仁义话中尽显无奈。
贺川行收起枪,朝打更人低头致歉。
林山止欣慰地眨眨眼,接着之前的问题道:“村长,你媳妇说你上午出门是去帮忙接生了,孕妇生产还顺利吗?”
邱仁义重重摇头。
“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