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下车,叶小姐和她小叔已经等在山脚。
山上的妈祖庙最初是移居到这的福建人建的,但这儿的本地人活得不传统,信妈祖,也信佛祖拜观音,不虔诚,有什么拜什么,没那么多讲究。
所以后来妈祖庙扩建,施工队为了图方便,干脆把道观、寺庙就近建在了一处,最初他们还只是邻居的关系,彼此之间还有院墙隔着,后来院墙年久失修,干脆拆了,变成了同居。
现在观音菩萨的隔壁大殿里坐了尊弥勒佛,不伦不类,偏偏在这儿屡见不鲜,皆是奇观。
反正来这儿的人都有所求,所求又不同,神仙佛祖又如何,反正都是各自管各自的,健康、学业、财富、平安,大家管的各不相通,所以求啥拜啥,隐隐中仿佛又合理了。
当然也有些钻空子的,求个平安,能把妈祖、观音菩萨、释迦摩尼都拜一遍。
后来庙里管事为了图方便,直接建了个大殿,一次性能把三位都拜了。(虚拟设想,正常应该不这样。)
......也是逆天。
当地人骨子里就是带着洒脱,多少有点不讲道理,偏偏理直气壮。
既然你让我拜了,那我拜的这一刻就是诚心的,神仙拿这些人都没办法,只能受了这香火。
这儿不受规矩束缚,所以香火格外地旺。
可它建在山顶。
你要是真想拜,真有所求,就得徒步走上去,这儿没人给你修缆车,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自己爬上去。
在这种地方就要鉴你的心诚不诚。
自然是不诚的,陈任生就不可能诚心去求自己和别人的姻缘。
可是跟顾知意的他又不敢求。
也是幸好这段路不长,不然陈任生昨晚没怎么睡,太不安稳,是真怕自己猝死。
陈任生之前在工作上就跟叶叙安有交际,只是许久未见,短暂寒暄后,叶叙安将自己的侄女叶真引荐给陈任生认识。
然后叶叙安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跟陈岱川两人散步遛弯去了,把空间留给了陈任生和叶真。
不过实在不熟,简单客套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陈任生倒是对叶家蛮敬佩,他们家常年扎根于藏区,跟少数民族关系很好,是真正有在为西部高原做实业的企业,很受上面重视,底蕴很深,那时候还不是叶叙安当家,是叶叙安大哥叶国阳。
那是位厚重坚韧的男人,真正用脚丈量过川藏那片土地,知道那里的困境,明白他们的信仰,尽他所能的为当地发展做实事。
只是十年前出了车祸,不幸离世,留下了女儿叶真,公司交给弟弟叶叙安打理。
叶叙安比叶国阳小了二十岁不止,跟叶真几乎同龄,事发突然,他也是临危受命,匆匆忙忙接手了公司,独自抚养叶真长大。
不过叶叙安手段不错,借了些媒体的力气,捧红了宣传大使,带动了当地经济,公司发展也如火如荼,不比他大哥做得差,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个小时后,总算是爬至山顶,陈岱川和叶叙安领先半步,正站在庙门前等他们。
四人例行公事地在前堂拜过妈祖,陈岱川和叶叙安领路,把陈任生和叶真留在了姻缘庙前,给足他们独处的空间,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就像专业红娘一样,做得如此熟练,看来是铁了心把他们凑一对。
陈任生和叶真对视了一眼,虽明了长辈什么意思,还是笑得尴尬。
反倒是叶真姑娘爽朗些,给陈任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反正都这样了,走呗?”然后率先跨过门往里进。
陈任生只能讪笑着跟上。
去年这个妈祖庙就在网络上大火过一次,火的就是这儿的红鸾星殿。
红鸾星是管姻缘的,判的可是那多少人求不得桃花运。
这儿的红鸾星判得准不准不知道,但殿前长了株百年老榕树,老榕树上被这里的小道士挂了不少红布条,格外壮观。
自然成了景点,再配上点煽情的小故事,多少为情所困的少男少女都想要来这里求一个说法,至此,一炮而红。
不过陈岱川应该不是在网上刷到的。
平日陈岱川也在这儿拜,给家里人求平安,给生意求顺遂,他不信这些,只是求个心安。
上次跟耿行签完合同,陈岱川就特意过来拜了一次,那次陈任生没时间,就没陪。
现在不过七点,太早,不是那些信男怨女出没的时间,红鸾星殿前格外冷清,除了他们,就多了一个扛着大扫帚的小沙弥。
离了这儿,哪去看和尚打扫道观的奇景。
陈任生找小沙弥讨了香,随着指引往殿内走。
却每一步都沉重。
顾知意离去时的背影在眼前怎么都挥散不去。
至少在忘掉那一幕前,陈任生不想跟别的人一起拜红鸾星。
仿佛在求神仙亲手斩断自己与顾知意的红线,再强行跟别人接上。
未免有点太残忍。
所以仰头看着红鸾星,却不愿跪,任由手里的香簌簌地落着香灰。
反倒是叶真跪得坦荡,拜得虔诚,眼神坚定,动作标准。待她拜完看见踌躇不前的陈任生当然疑惑。
叶真:“陈公子?”
陈任生也知道这样多少有点不尊重的人,但又没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只得道歉:“不好意思叶小姐......我......”
“没事啊,你可以不求跟我的姻缘。”叶真站起来拍了拍裙摆的灰尘,“反正我求的姻缘跟你也没关系,你不用不好意思。”
这叶家大小姐性格太直率,是超脱年纪的洒脱。
“叶小姐知道我们将来要联姻的吧?”陈任生无奈。
叶真莫名其妙地打量着陈任生,语气里是不解:“知道啊,不过联姻也没啥,商业联姻嘛都是利益交换,又不代表什么,你有你喜欢的人,我有我喜欢的人,正好,堵他们嘴就行了。”
“很明显吗?”
“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
叶真更加莫名其妙了:“小陈总,你都emo成这样了,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陈任生苦笑,也是,自己这一路虽强撑,但实在不在状态,现在又不愿意拜,确实明显。
“哎哟,别emo了,来都来了,顺便就把你跟他的姻缘求了呗。”
“......我怕他不想。”
.......
“你管他想不想呢!”
叶真抽过陈任生手里的香,直接插进香炉里,一脚把人踢跪在蒲团上,摁着陈任生的脑袋就让他磕头。
可怕的怪力少女。
不过从第二个头开始,就是陈任生主动磕的了。
脑子里全是顾知意凑近的鼻梁,湿润的嘴唇,以及专注凝视自己时的眼神。恍恍惚惚,眼神空洞着拜完,连血丝里都是他的身影,到最后也不知道求了个啥。
从红鸾星殿的大门里出来,叶真去讨了红布条往榕树上挂,陈任生远远就看见叶真写了她小叔的名字。
......写得那么大,也不知道避讳。
陈任生没去凑热闹,反倒是去求了个护身符,偷偷往护身符里塞了颗扣子,挂在了手机上,当手机挂件。
待两人忙活完,看见陈岱川和叶叙安两位老总都等在一旁。
叶真雀跃着一路小跑到自己小叔身旁,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而她的小叔只是克制地点头,看上去不愿跟自己侄女太熟的模样。
谁都有那个求不得。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
四人在山脚分别,陈任生与叶真交换了联系方式,掏出手机时护身符被陈岱川瞧见,意味绵长地看了好几眼。
一坐上车,陈岱川就问了,问这是什么。
陈岱川平日里不管这些琐事,所以陈任生也就在那一瞬立马提高了警觉,如临大敌。
还是老老实实地答,护身符,求个平安。
陈岱川靠了回去,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让整个后背都由座椅托举,极度放松的姿势。
陈岱川:“你对叶小姐怎么看?”
“拎得清,脑子好使。”陈任生答。
陈岱川又点了点头,似是评价:“她比你拎得清,从小你就差在这点。”
“......”过去陈任生听不得这种话,他事事争第一最怕听见陈岱川说谁谁谁比他好。
偏偏今天见了叶真,小姑娘年纪不大,但感情观实在洒脱,临走前还偷偷跟陈任生叮嘱:“到时候我们订婚宴多搞几次,我还能多见我小叔几面呢~”
语气里对自己谋划的满意藏都藏不住。
是一款目的性很强的小蛋糕,很有嚼劲,小疯子,看得出她小叔拿她没办法。
而陈任生这方面确实不行,伪装得再好也多愁善感,踌躇不前,之前只是没恋过,这次恋了自然就瞒不住陈岱川的眼睛。
“你不用担心,我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陈岱川手指敲击着皮质扶手,司机就懂事地将车窗往下降了点,微风就灌进了车厢,“联姻,价值交换而已,叶家那丫头都懂,你不用想太多。”
这是陈任生想要私下谈,随便谈,陈岱川不会管的意思。
“你要是愿意,就把人带到我面前,让我见见。”
这是给名分,但不准闹事的意思。
陈任生想要开口说不用,嗓子却被糊住,冷汗从上车开始就止不住。
陈岱川的威压还是太强,他嘴上说得再客气,实则已经一锤定音,这场鸿门宴,陈任生注定要领着顾知意去跟他吃。
“等画廊的事忙完,你也歇一歇,休息一下,抽时间准备下订婚宴......就定在蓝湾码头吧,排场大点,别被人看了笑话。”
陈任生没接话,少见,头都没点,至少在这一刻,陈任生是有二心的。
陈岱川却乐得见:“任生,我快退了,你得让我安心。”
看陈任生为情所困,失了分寸,陈岱川才拿捏住自己这个儿子的命门,陈岱川才放心,才真的想赋予陈任生权限,让他继承他该继承的那部分。
让陈岱川不再用那些荒谬的高标准定义陈任生,居然靠一场婚约,一次情动,陈岱川这人不讲道理,多讽刺。
所以陈任生这么多年劳心劳力,到底图了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