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骊决定添一把火,也是有私心的。
虽然接待二位夫人是在茶楼后堂,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柯家和之前的庞秀才可不是一回事,难保对方得知此事可能与南山茶楼有关之后不会报复。
她自己倒是不怕,就怕连累了小豆子和王婆他们。
若是能推一把,让柯家自顾不暇,没时间做出反应,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也好。”止山不知为何有点结巴,手指无意识揪着衣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将腰板挺得更直,“锄强扶弱,本就是我辈……那什么……”
“本分?”冬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帮他接话。
去正堂绕了一圈的白昭阳突然从两人中间冒出来:“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在讨论怎么用这些料子给你做件会发光的袍子。”冬骊眨眼,“这样下次你炸暖棚时也不至于黢黑得让人看不见。”
……
两天后,柯家的丑事开始在余杭流传开来。
负责传播并控制舆论的除了窦夫人和戴夫人派出去的家生子,还有止山找的人。
两队人马没有任何商量,却默契地为了保护表小姐清誉,刻意避开了桃色的部分。
一旦有人有此猜测,也会被不动声色地提醒纠正。
这样一来,此事便不像当初荤素不忌的裴家谣言传播得那么快、那么轰动。
余杭的雨夹雪来得悄无声息,细密的寒意渗进青石板缝里。
柯家的丑事就像这水痕,起初只是零星几滴,而后渐渐汇成溪流,最终漫过了整座城的门槛。
晨间档:炊饼摊的早间新闻:
余杭城西的炊饼摊前一如往常,早早排起了长龙。
老陶用火钳翻着炉子里的炊饼,神秘兮兮与老婆子道:“听说了没?柯家出事了!”
他故意把“出事了”三个字咬得极重,像说书人拍惊堂木似的。
排队买饼的张大娘立刻接茬:“哎哟喂!我知道,就是那个……那个……”
她脑子已经不灵光了,急得直拍大腿。
“PUA!”旁边读过《渣男改造计划》的书生脱口而出。
午间档:绸缎庄的邻里互助综艺:
绸缎庄的周娘子正给客人量尺寸,由衷夸道:“这料子让我想起那位表小姐绣的并蒂莲,那绣活连我们掌柜见了都直说好。”她手指在绛色锦缎上摩挲,“可惜啊,明珠暗投,偏有人要糟践……”
话音未落,几位夫人已经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声“软饭硬吃”不知是从何处传出。
晚间档:青楼里的肥皂剧:
“柯家那位少爷,前儿还说要抬表妹做良妾呢~”醉香楼中,紫绡倚着栏杆,团扇半掩朱唇,“可怜见的,那小姐父母留下的田产,倒成了‘代管’。”
满座哗然中,对面的茶商手一顿,显然是将这话听进了耳里。
与此同时,牡丹楼的小倌们正给御史家的公子斟酒:“何止呢,连乳母都被发卖了——”
“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就像柯家的脸它又厚又宽~”
少儿频道有儿童专场:
破庙里的小乞儿们像一群尽职尽责的狗仔,每日衔着不同的消息回来。
豆芽菜顶着鸡窝头冲进庙门:“最新战报!谢家老夫人摔了茶盏!”
小虎子扔了手上的木剑:“说全乎!”
“柯家夫人带着礼上门赔罪,被谢家窦夫人‘失手’泼了满身满脸!”豆芽菜嘿嘿一笑,“听说柯家那个夫人鼻子都气歪了!”
不一会儿,石头跛着脚进来,满脸兴奋:“谢家夫人把柯家送的点心喂狗了!”
小豆子追问:“那狗吃了吗?”
“被我吃了!真香!但没柯家的瓜香!”石头咧嘴一笑。
小虎子一拍他肩膀:“吃得好!”
王婆的茶摊成了消息集散地。
还有人专门把听来的闲话一字不落说给止山。
直到六七日后,茶楼软榻上,冬骊懒洋洋剥着蜜桔。
止山凑过来小声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系统:叮!您的谣言快递已签收~当前传播进度■■■■□ 80%,预计24小时内达成“全城吃瓜”成就!)
“这么快?”冬骊指尖一顿,桔瓣差点掉在裙子上,“兄长动作够利索啊。”
止山颔首:“也不只是我一人的功劳,醉香楼姑娘们这几日正在表演新编评弹《负心郎》,牡丹楼小倌在教客人唱《薄幸词》,连破庙的孩子们都编了童谣。”
(这波是古代版热搜榜啊~)冬骊奖励似的将桔瓣递到止山唇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王婆她们呢?”
止山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心地将桔瓣咬进嘴里,口齿含糊:“王婆买菜时逢人就说‘柯家那个表小姐可怜哟’,李婶洗衣时跟三姑六婆念叨‘听说那聘礼都是吞了黎家的’,街坊邻居都自发出力。”
“那大户人家呢?可有反应?”冬骊侧头追问。
止山将冒着甜蜜蜜汁水的桔瓣咽下:“消息是戴夫人着人传来的,说是有几位主母被人提醒,各自去查了亲家和准亲家的家风,结果一个个都黑了脸。说是有的是被瞒了通房,有的被瞒了隐疾,甚至有的女婿偷偷典当女儿嫁妆去养外室。”
他自觉接过剥桔子的活计,继续道:“所以原本的世交反目成仇,取消婚约的取消婚约,嫁出去的女郎也陆续被娘家接回。眼下她们还不愿声张,不过过不了多久,多半还是要和离。”
这话没错,之后不过半月的光景,和离也从小猫三两只逐渐“蔚然成风”,只是此时的冬骊和止山都还不能全然预见。
……
雨雪停下那日,阳光格外明媚。
冬骊一到冬日见了雪就觉心焦,连日来窝在茶楼足不出户,有些蔫蔫的。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
冬骊打了窗探头一看,谢家的仪仗正压碎满街水洼。
谢家大房窦夫人乘的轿辇四角挂着青铜铃,每走几步就脆响一声,引得沿街阁楼纷纷支起窗户。
二房老爷更绝,让八个健仆抬着聘礼箱子故意走S形,红绸裹着的樟木箱砰砰相撞,发出的声音活像出殡的哀乐。
(系统:插播一段“黑人抬棺BGM”。)
最是好信儿的钱耀祖已经折返回来,单脚跳着冲进茶楼:“谢家带着聘礼去柯家退婚了!”
那也真是奇了,从谢家到柯家,分明不路过此处,也难为他们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为余杭百姓千家万户送上热闹,堪称行为艺术。
“钱公子。”冬骊慢悠悠道,“您这金鸡独立的姿势是新练的杂技?”
钱耀祖激动的心情一收,瞬间哭丧着脸:“别提了!刚才跑得太急,把脚趾撞门框上了!诶呦,我多灾多难的脚趾头……”
(系统:吃瓜群众的自我修养:生命值-1,快乐值 10086。)
虽然谢柯两家会面后究竟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退婚之事已然板上钉钉。
正如戴夫人所说,这时的柯家已经是过街老鼠,女儿被欺负了的人家都与谢家同仇敌忾,恨不得路过柯家门口都要呸上几声免得沾染晦气;儿郎丑事被发现的人家则一边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不能和柯家划清界限,一边又痛恨柯家做了恶心事还不知收敛,又蠢又坏,连累着自己家也被发觉。
柯家外出做官的都战战兢兢,生怕被弹劾,任由谢家打压;名下的田产暂且还不受影响,但铺面已经关了一大半。
实在是事发之后,每日营业不仅不能开张,还时常遇上特意来闹事给难堪的,只能歇业暂避风头。
“柯家布庄今日又关三家。”止山递上蜜饯匣子,“听说这是柯家表小姐爱吃的,如今很是流行,阿骊也尝尝。”
“东老板!我研制的‘天女散花筒’能喷彩绸——”白昭阳这时候进来,手上的竹筒“砰”地炸开,糊了钱耀祖满脸金粉。
稀奇于这回白昭阳竟没闯祸,冬骊嘴里含着杏脯抬头:“挺好,谢家也许正缺彩头。”
……
谢府上,戴夫人与窦夫人远没到可以庆功的时候,二人眉头紧锁紧跟形势。
戴夫人甩出一沓银票:“明日认干亲,再雇二十个嗓门大的,从灵隐寺一路唱到县衙。”
窦夫人把银票推了回去:“便宜他们了,合该让柯家也尝尝‘流言猛于虎’。”
翌日,看客们都觉得谢家与柯家的事到了这一步也差不多了,纷纷将目光移向其他出事的人家,谢家却又有了动作。
余杭县衙前……
“让让!都让让!”差役排成两行,手举“肃静”“回避”牌,鸣锣开道,沿途百姓围观,排场堪比小型科举放榜。
余杭县令钱文亲自到场见证,宣读朝廷“旌表”。
来凑热闹的冬骊被人群挨挨挤挤,直到被止山护在身前,才算站定,豆青色的手炉套子被阳光镀了层金边。
“谢老爷到——”
随着唱名声,谢家大老爷捧着《氏族志》昂首阔步走来,二房、三房全部出席,证明血脉渊源,并请余杭名士作《归宗序》刻碑。
接着是“散锦”示亲,两列丫鬟共有十二人,列成两排,各自举着戴夫人高价购得的天女散花筒,同时触发机关,彩绸漫天。
一边戏班开演《代面》《踏摇娘》等认亲的戏码,还有杂技“戴竿”。
另一边司仪高喊:“文斗开始!”
谢家三房老爷当场赋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注
二房老爷立即接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注
围观群众:“好!!”
这还没完……
1.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出自曹植《七步诗》。
2.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出自电影《落鹰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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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您的谣言已送达,请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