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骊手上捧着没吃完的小吃,看那汤包晶莹的汤汁透过薄皮晃出诱人光泽,又觉嘴馋:“来一屉吧。”
“诶!”那婶子手脚麻利,快速包上一屉递过来。
止山只得又手忙脚乱去掏铜板,等他付了账,捧着汤包转身,冬骊手上又多了一串被咬了一颗的糖葫芦。
她果然还是不爱吃太酸的……
冬骊含着山楂,迅速平复了表情,趁机把冰糖葫芦往止山唇间一送:“这个甜,你也多吃点!”
“这不合礼数……”红艳艳的山楂沾上止山嘴角,留下一点糖晶,他条件反射咬住,霎时被酸出痛苦面具。
冬骊见他上当,连忙将口中山楂吐了,笑得开怀。
卖茶汤的老汉爽朗一笑:“小夫妻新婚吧?当年我跟我家老婆子……”
“不是……”止山刚要解释,冬骊又塞了个汤包过来。
刚出炉的汤包冒着热气,烫得止山差点跳脚,辩解的话最后和汤包一起囫囵咽了下去。
一路逛吃逛吃,待到月过柳梢,止山已然变成人形货架,怀里油纸包堆得看不见路,连衣领都沾着芝麻香。
相比于他的“举步维艰”,冬骊可谓是轻装上阵,手中只捧着半包板栗,脚步轻快走在前面。
她笑嘻嘻转身,糖炒栗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接着!”
金黄的栗子不偏不倚落进止山衣襟,顺着前襟滚进层层叠叠的油纸包深处。
“Hoop!三分球!”冬骊拍手而笑,“现在兄长不光会数铜板,还会接零嘴啦~这是奖励!”
(系统:救命!这哪是投喂,根本是驯兽师训练大型犬!)
止山却没有被训的自觉,低头看了眼衣领沾的芝麻糖粒,忽然觉得市井烟火比想象中更教人欢喜。
今日没在茶楼里用晚饭,原本是想着吃过小吃,再转道裴府很是顺路。
可不知不觉买了这许多。
冬骊歪着头感叹:“哎呀,买太多了呢。这么多好吃的,带着去裴府太麻烦,带回茶楼又吃不完~”
迟疑片刻,二人索性改换路线,转去城东破庙。
……
在冬骊来余杭落脚之后,余杭城的乞儿白日都有了帮工的活计,帮工的地点在南山茶楼附近的居多,向四周辐射,除了个别被收养的,到了晚上就又从四面八方回到城东破庙。
破庙,已经成为孩子们真正意义上的“家”。
冬骊站定脚步,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新糊窗纸的浆糊味,让她恍惚想起两年前初来余杭时——那时这庙门前的石阶长满青苔,破败的窗棂间挂着蛛网,夜风穿过时总带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
而如今,石阶一尘不染,几盏油灯昏黄地亮着,院子里绿油油的菜畦整齐排列,茄子、白菜在初秋的夜晚泛着油亮的光。
“这庙倒是整洁。”止山惊讶地眨了眨眼。
“东老板!”小豆子第一个从菜畦里蹦出来,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他身后呼啦啦围上来一群孩子:有躲在柱子后面只敢露出半张脸的瘦弱女孩;有缺了门牙却笑得最欢的小虎子;还有个拖着跛腿却拼命往前凑的男孩,冬骊记得他叫石头。
“姐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怯生生地拽住冬骊的衣角,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在书斋帮工时沾的墨印。
止山小心地将最顶上的荷叶包递给小盖子,又被小盖子转身塞给了坐在台阶上的小姑娘:“春芽姐先吃!”
止山借着月光看去,那孩子面前放着个大盆,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浸了水的衣裳,再仔细看,只见她两条裤管下空荡荡。
春芽乖巧说了声“谢谢”,才小口去咬蟹黄包,小心翼翼不叫金黄的油汁滴到打着补丁却洗得泛白的衣襟上。
(系统:宿主你养的这是什么神仙幼崽互助组!)
哪里是她养的呢?
冬骊被孩子们拉进庙里,地上层层叠叠铺着各色褥子、毯子,每床被角都绣着歪歪扭扭的名字或是相应的花样。
虽然花色杂乱,却被洗得干干净净。
角落里堆着几个布偶,显然是孩子们自己缝的,最醒目的是个金元宝造型的,针脚里还露着棉花。
冬骊指尖抚过窗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陶罐,里面装着孩子们收集的漂亮石子、晒干的野花。
“东老板!我在绸缎庄学会认尺码啦!”小虎子举着刚刚分到的糖画,缺了门牙的嘴咧到耳根,“掌柜给了我五文,还说等我长高点就收我做学徒呢!”
方才那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靠在冬骊腿边,像是鼓足了勇气,奶声奶气道:“东篱姐姐……我攒了五文钱,要给你买新发绳……”
止山还在分发食物,每个孩子接过食物前都会先擦手,连三岁的囡囡都知道用衣角蹭蹭掌心。
止山望着冬骊被孩子们扯得歪歪斜斜的裙角,喉头莫名发紧,不知不觉念了一句:“以保息六养万民……”
就这样闲聊了一会,冬骊才想起今日还有事情没办,与依依不舍的孩子们告了别,出了庙门。
……
直到被止山带着伏在裴府的屋脊上,冬骊发间还簪着孩子们采的野菊,嫩黄的花瓣在夜风里颤巍巍地摇晃,活像只探头探脑的小雀儿。
裴府,往日威严的朱漆大门此刻半掩着,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进进出出。
借着月光,能看清他们腰间别着的不是府中制式的腰牌,而是各家银号的票据,显是忙着转移财物。
裴二少爷正抱着账本做贼似的蹿过回廊,脸上还带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壮烈神情,衣摆卷起时露出鞋底沾的朱砂,是前日裴大人重金请道士画的辟邪符。
“咦,”冬骊压低声音,娇软的语调里带着天真,“裴二少爷这是在夜练?”
“非也,”止山肃然,调整了下蒙面巾,“这应当是在销毁证据。”
“在自己府中销毁证据也需如此偷偷摸摸?”冬骊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止山认真分析:“或许他也知天理昭昭,恶行终有败露之日。”完全没注意自己正在践行“君子不立于危墙”的反面。
(系统:你俩这对话绝了,一个装傻一个真呆!)
“要背着裴大人呢~”冬骊晃着脚尖,屋脊兽的影子在她裙摆上跳格子,“难道裴大人幡然醒悟,会主动揭发家丑?”
她特意在“幡然醒悟”四个字上转了转调子。
止山呆了呆,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应当……不会?”
冬骊奖励般拍拍他肩膀:“我也觉得不会。”
“那他这是……”看着裴二少爷鬼鬼祟祟摸向祠堂,止山满脑子问号。
冬骊也看过去,随意道:“内讧吧。”
止山忽然福至心灵:“那是分赃不均?”
说完,他自己先震惊了——这竟是从那话本子《危机生存指南》中学来的活用法。
“这我就不清楚了。”冬骊含糊道,(也有可能是各行其是。)
“这一点,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止山继续回忆话本子里的剧情。
冬骊袖中滑出半块糯米糕,她慢条斯理掰着,仿佛在拆解裴府乱麻:“还记得那天我说过,若要营救舞姬,要么证明其清白,要么扳倒裴府。既然裴府内部已经乱了……”
“鹬蚌相争。”止山接话时,月光照在他突然开窍的眉眼上,活像被点化的石狮子。
(这是学会抢答了……)
夜风送来打更声,二人一时无言,冬骊目光落在地上朱砂印上:“听说裴大人最信风水呢,要是祖坟被人动了土……”
止山严肃道:“祖坟动土,家宅不宁。”
祠堂内裴二少爷正紧张地搓手,浑然不知自己已成棋盘上的卒子。
月光透过窗棂,将他战战兢兢的影子投在《裴氏家训》的匾额上,像一出荒诞的皮影戏。
……
一场秋雨一场寒,然而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过后,余杭却热闹得能蒸熟三笼蟹黄汤包。
那场惊雷仿佛把全余杭的人都劈醒了,连平日最抠门的王掌柜都舍得点壶明前龙井来听八卦。
暮色还未褪尽,南山茶楼中,白昭阳“啪”地合上洒金折扇,指着东南方向:“诸位可听见昨夜那声惊雷?裴家祠堂的飞檐瑞兽——”
他故意拖长音调,惹得满堂茶客都伸长脖子。
“劈成两半啦!”钱耀祖配合地拍案而起,茶盏里的龙井溅出个完美的抛物线。
角落里几个绣娘立刻凑成加密通话群聊,最年长的神秘兮兮道:“我侄女的丈夫的连襟的堂妹在裴府浆洗,听她说那雷专劈祖宗牌位……”她突然噤声,用绣绷挡住嘴,“有两个牌位当场就裂成‘人’字形!”
对话还在继续……
邻桌货郎掏出新到的《善恶图说》,首页雷公电母怒目圆睁的模样,活脱脱是照着裴老爷子的脸画的。
冬骊笔下不停,墨迹在“天灾应对篇”处洇开朵小花,账本底下压着的《危机生存指南》大纲已经写到第十八章。
(系统:话说,这算不算未雨绸缪?)
冬骊咬唇轻笑,袖中铜管还带着晨露的凉意——那截引雷针今儿清晨雨停之后才从裴府屋脊收回。
所谓引雷针,也就是避雷针,其原理是当雷云接近时,通过建立连接,主动引导电流沿接地系统导入地下,但如果没有被导入地下,效果可想而知。
茶楼外也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句:“裴府连夜请了白云观道长!”
冬骊指尖一顿,在“天灾”后面添了个小小的“**”。
止山就没有她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了,闻言紧张得一抖,压下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对白昭阳二人道:“岗前培训理论部分已经结束,今天开始,我们要具体实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