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这河神庙重新漂亮起来。”
齐昭年语带笑意,说完又抬头去看那断首的神像。目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但就是有种让人信服的魔力,这其中蕴藏的决心不容小觑。
蒋虎有的就是一身的力气,他听到齐昭年想重新修缮,也不觉得辛苦,点点头就应了下来。
两人下山时将河神庙里的垃圾带走了一部分,只是显然后面的工作量还很大,带走的也只是杯水车薪。
下山时齐昭年累得直喘,但仍咬咬牙坚持着,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适。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能够支持他做很多事,所以他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他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做两件事:一是帮奶奶干农活,二是去河神庙进行修缮。
而从他开始和奶奶一起做体力活起,村里关于他的传言就渐渐传开了。
【齐家那个本来要死掉的孩子,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听他自己说啊——是河神庇护,才起死回生!】
每当有人在地里见着他,关心他的身体,齐昭年都会笑意盈盈地推波助澜,力图让传言传遍每一个角落。
无论大家相不相信所见所闻,总之,被遗忘的河神重新被提起,就说明事情是有进展的。
齐昭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从不干活的手,如今柔嫩的肌肤变得粗糙了不少,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两天村里来了土地承包商,专门租了些田地种植柑橘,自然需要人手帮忙。村民都抢着去老板那儿干活,比单纯种地收入多,这其中也包括齐昭年的奶奶。
家里没人,显得有些冷清。
正当齐昭年有些想奶奶的时候,一旁的小狗似乎感知到他低落的情绪,后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坐在了他身旁。
齐昭年伸手揉了一把小狗脑袋,微微歪头道:“贝果真乖,要尽早像我一样康复哦。”
因为小狗黄黄的很像面包,齐昭年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只是……贝果能不能像他一样幸运,还真是未知数。
今天手头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他照例带上要用的东西,在下午时分动身上山去河神庙。
他每天都会去,而蒋虎则是空闲时才去。虽说齐昭年身体恢复了不少,但大多数体力活还是蒋虎干的,他的体力只够支撑他做些精细的工作。
比如修复壁画。
在将河神庙大致打扫干净之后,剩下的主要任务就是修复了。
经过又一次对膝盖的磨练后,齐昭年带着新买的线香和颜料回到了河神庙。
不知为什么,明明没来几次,却对这里有了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他将东西放下,取出三炷香,用打火机点燃后,毕恭毕敬地握香鞠躬,插入了神像前的香炉里。
放下手一抬头,原本空荡荡的供桌上,凭空出现一个白色人影。
只见那人一条腿盘着,单腿屈膝,膝盖抵着线条精致的下巴,冷白色的指尖缓缓探向那三炷刚点燃的香。更难以科学解释的是——向上飘散的烟仿佛被引力吸引,自发靠近那人的食指,像蛇一样钻入指腹。
齐昭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重新看向许久不见的龙神,语气带着毫不遮掩的欣喜与崇拜:“河神大……”
“敖决。”几秒钟的时间,线香就神奇地燃尽了,再也没有一丝烟气。白龙回味似的闭上金色的眼眸,再看向齐昭年时,眼中的冷意淡了三分,“你果然很吵。”
齐昭年心中有些不甘地反驳: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他不笨,光看敖决的举动,就猜到这大概是神明大人的进食方式。
他把剩下的线香全部举起来,笑意粲然地说:“您还需要再吃些吗?”
“嗯。”语气冷淡,但回应得很快。
齐昭年本来有许多话想说,他想告诉敖决,已经有一部分曾经信仰过河神的村民愿意再来祭祀。在听说他愿意修复河神庙后,还答应一定会来。
也想告诉敖决,修复神庙很辛苦。
还想……问问对方,能不能再给他的贝果一滴血,让小狗的腿也恢复过来,但这似乎显得贪心,怕惹龙神厌恶。
便硬是忍着没说。
在有些尴尬的沉默中,他拿起颜料和笔继续去修复壁画。他有一定的绘画天赋,手也很稳。
在重新描绘壁画、为它赋予色彩的过程中,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壁画的内容,比如最开始这一幅:
一条身形模糊的龙从云端跌落,坠向不知名的深处,龙爪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而云端之上还伫立着许多龙,或张牙舞爪,或身体残缺,或互相缠绕……
略显惊悚的是,它们的视线全部汇聚于一处——那条正在下坠的龙。
齐昭年实在想理解其中的含义,也不担心龙神大人会不会嫌他吵了,只想找当事龙问个答案。
结果一扭头,发现吃饱的龙神大人不知何时已恢复龙形,挂在龙首断裂的神像上酣然入睡,白色的桃形尾尖还在空中微微晃动。
仔细听,还能听见细微的呼噜声。
齐昭年凝视半晌,心里不由感叹:无论是人是龙,都这么漂亮啊。
也正因为看见了放松状态下的白龙,那股因距离感而产生的隔阂淡去了不少。
他继续做手中的活儿,只是动作放得更轻、更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齐昭年放下工具,一转头就撞进了一双澄澈的金色竖瞳里。惊讶之下他眉头微挑,但很快恢复平静。
“您醒啦?”齐昭年有些高兴,他一指自己修复了一小部分的壁画,“您看,是不是很漂亮?”
配色都是他自己构思的。在他的想象中,龙神大人是威风凛凛的,所以全部用了璀璨温暖的色调,看起来像五彩斑斓的绘本。
白龙那金灿灿的眼珠微动,对壁画不置一词。
听见齐昭年打听壁画内容,白龙鼻腔里发出含义不明的轻嗤,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把齐昭年急得,怕白龙又睡过去,连忙提起另一件重要的事:“那个……就是修缮河神庙,最最重要的就是神像了,可是……”
神像,也就是现在白龙挂着的“床”。白龙才合上的双眼又睁开,看着支支吾吾的人类,“有话直说。”
既然白龙都这样说了,齐昭年也不再扭捏,言简意赅道:“您能变点钱吗?”
无论是神像,还是河庙里其他东西,都需要用钱买。有些事可以自己和蒋虎动手,但像修补吊顶这类,还是得请专业工人。
齐昭年算了算,最少也需要五万块。
他哪里来这么多钱……
用术法变点钱,对龙神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不能。”白龙冷硬拒绝,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口吻继续道:“如果为难,你也可以不用做。”
齐昭年白皙清雅的脸一下子垮了,活像个小苦瓜。
这龙也太佛系了,这么无所谓,反倒让他这个人类没法轻言放弃。
既然答应了,就要说话算数,他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白龙说完就消失不见,应该是回白沙河底去了。只留下齐昭年依旧闷闷不乐。
下山的一路,他都在琢磨到底要怎样才能弄到足够的钱。看似简单,但对于他这种境地的人来说还是很难的。
齐昭年希望白龙不止今天能吃饱。
回到家他就想清楚了,还是脚踏实地靠自己的勤劳赚钱比较好。
于是吃晚饭时,齐昭年便向奶奶提出,也想跟她一起去给承包商的老板打工。
老人一听反应很大,立马放下筷子,不认同道:“昭年啊,那个苦得很,全是咱们这些老太太老头在干。你年纪轻轻,身体又不好,哪需要吃这种苦!”
道理是这个道理,齐昭年也明白,但仍坚持道:“我可以的,求您了,让我去吧。”
老人本是舍不得齐昭年去的,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怕少年哭鼻子,最后无奈道:“行吧,明天咱俩一块去,你先试试,扛不住就跟奶奶讲。”
齐昭年这才兴高采烈继续吃饭,有种离目标更近一步的满足感。
结果第二天顶着大太阳,站在老板包的地头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草帽村的夏日,是踩上去会微微发烫的田埂。
空气里蒸腾着青草气的暖香。
蝉鸣像是无形的浪,一阵高过一阵,从河边的那排老杨树上涌来,淹没了整个村庄。
齐昭年就站在这片无边的田野里,瘦削的身形仿佛要被灼热的阳光穿透。
好大一块地需要耕……抡锄头的话,他还不是很擅长。
老板浑身上下打量了一圈没几两肉、略显消瘦的齐昭年,也有些傻眼。
他用打量商品的眼神扫视一遍后,凑近道:“你小子能行吗?”
他现在是男人了,可听不得这种关于“行不行”的挑衅!
他一拍胸膛,脑袋一抬:“没试过怎么知道!”
老板依旧不信任他,摇摇头说:“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这儿不适合你。”
“我……”
还没等齐昭年再说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我替齐昭年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