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黎的出现,让璇玑微地一怔。
竹楼内光影浮动,少年倚门而立,虽面色苍白如纸,却自带一段风流韵致。
“不是让你在屋里养病么?”寨主语声听上去有些严厉,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怎么过来了?”
风黎以手按胸,行了个标准的夷族礼。宽袖垂落时,腕间银钏相击,发出细碎清音:“听说阿爹在款待贵客,儿子一时好奇,便想来瞧瞧。”
他的视线与璇玑对上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悄悄眨了眨眼。
璇玑会意,抿唇轻笑。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沈醉的眼睛,他双手抱胸,倚在窗边,轻嗤一声:
“刚刚你说的,南荒找不出青蒿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寨主还没说完,沈醉便打断道:“那就长话短说。”
“是这样的,”风黎解释道,“南荒一带崇拜巫神,巫神是光神曦与暗神魅的第二个儿子,相传魅在生巫神时,曾为青蒿草所伤,所以巫神一生下来就是双目失明。南荒子民以青蒿草为不祥征兆,幻花宫的女君每年都会组织夷民清除青蒿,久而久之,整个南荒都没有青蒿了。”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璇玑“……”了一会。
还真是封建迷信要不得。
难怪疟疾一蔓延,就能屠掉一整个村寨。
合着夷族人自己把救命稻草给拔了呀。
“既无青蒿,”寨主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问璇玑,“贵客可还知晓其他能治疟疾的草药?近来齐国与南荒在沐澜江一带摩擦不断,此时渡江寻药,恐怕……”
璇玑垂眸沉思。
其实以她对疟疾的了解,金鸡纳霜是最能针对疟疾病原体,但是金鸡纳霜需要从金鸡纳树的树皮里提取,而金鸡纳树在她前世生活的世界,原产于玻利维亚和秘鲁等地,在华国的云南一带也有分布。
南荒的气候与地理位置同云南近似,按理来说,是适合金鸡纳树生长得,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这种树呢。
死马当成活马医,璇玑决定试试。
她找了一张绢布,铺开后凭借自己仅存的印象,用炭笔勾勒出金鸡纳树的样子,然后指着它问风黎:
“大概就是长这样的树,树皮黄绿色或褐色,矩圆叶片对生,开花的时候,花白色或浅黄白色,蒴果近圆筒形,种子长圆形具翅。”
话音未落,阿依便开口:“之前送金铃儿父母去幻花宫探望她的时候,我好像……在孤月山一带看见过类似的树。”
“孤月山?”风黎微微蹙眉,“但那是幻花宫的领地,外人恐怕不得随意进入。”
以前太傅师邝给璇玑上课的时候,曾向璇玑大致介绍过南荒的情况。南荒与中庭不同,九寨十八峒,各自为政,平日里互不打扰。但是在南荒的核心地带有一座神秘的宫殿,名为幻花,供奉巫神的妻子月神,而幻花宫的宫主,一向被视作月神在凡间的化身,因此她又被尊称为南荒的女君,所有夷族人的首领都必须以她为尊。
宫主平日里深居简出,只有逢年过节时,会在大祭司的陪伴下出来主持新年盛典,接受九寨十八峒各首领的拜见,顺便从夷族之中选拔灵力超群的孩子接入宫中教养。大祭司会教给这些孩子各种各样的术法,与大祭司一样,成为月神的眷者,若是夷寨发生暴乱,会以神使的名义,前去镇压。
璇玑当时一边上课一边感叹,南荒的整个政治结构,真是松散中透着一丝严谨,千百年来,整个夷族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要谋反顺带一统南荒吗?这要是搁在中庭,都已经改朝换代好几次了。
不过今天看风黎和阿依提起幻花宫时的表情,似乎这座宫殿和宫殿的主人,在夷族人心里,确实有着极高的神圣地位。
即便如此,璇玑仍旧忍不住开口:“阿依,你能不能带我去孤月山一趟?我想说不定我能找到金鸡纳树。有了它的树皮,以后夷族就再也不用怕疟疾了。”
见阿依面露难色,她又竖起手掌,神色郑重:
“我发誓,它比青蒿的效果更好,一定能救大家。”
阿依看了看寨主,又看了看风黎。
沉吟许久,寨主总算开口:“既然如此,毕竟治病救人更要紧,你就拿着我的白水令,带两位贵客前去找找那个什么金鸡纳树吧。我也修书一封,向告知女君白水寨的情况,这样你们若是遇上幻花宫的人,总能有个解释,女君也至于怪罪下来。”
“阿爹思虑周全。”风黎低咳几声,身旁的小竹连忙为他抚背,小声劝道:
“少寨主还是回房歇着吧,您病未痊愈,不宜离碧躅花太远。”
璇玑心下了然,难怪风黎感染疟疾多时,按理来说应该是最为严重的,情况却比木匠他们好要很多,看来全亏了传说中的碧躅花。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医治好风黎,就能拿到碧躅花了。
念及此处,璇玑将香囊里最后一枚药丸取出,递给风黎:
“来南荒的时候过于匆忙,我只带了两枚,前一枚给木匠他们用掉了,这一枚便给你吧。虽然只能暂缓疟疾,没办法彻底根治,但如果我找到金鸡纳树,用它的树皮煎水连喝半月,你一定能病愈。”
风黎伸手去接时,垂落的发丝扫过璇玑的手背,腕间银钏随动作铃铛作响。璇玑只感觉有些微微的痒,好似心也跟着一起发痒。
接过药丸,少年眼眸微垂,纤长羽睫覆盖住深碧色瞳孔,若微风拂过,碧潭微澜,漾起满池温柔意,“多谢。”
她赶忙摆手道:“你我既然是朋友,说什么谢。”
沈醉冷不丁开口:“你把药给了他,自己若染上疟疾,届时谁来救你?”
“少咒我两句不行吗?”璇玑没好气地瞪他。
沈醉冷笑:“齐璇玑,你若病倒在半路,休想我背你回来。”
听他直呼全名,璇玑险些脱口斥他“放肆”,念及身处白水寨,只得强行按下怒气:“不劳费心!本就没打算让你同去!”
“好得很!”沈醉气极,“就算你跪下来求,我也绝不当这保镖!”
眼见二人争执愈烈,风黎迟疑道:“要不这药……”
“别管他,给你了就是给你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璇玑不再理会沈醉,直接拉起风黎的手,“走,我送你回去。”
风黎以指腹摩挲着药丸微凉的触感,唇角抿成浅弧:“好。”
凝视着两人一道走出竹楼,渐行渐远的背影,沈醉暗暗咬牙。
他算是知道昔日公子景在东宫看到几个媵侍时的心情了。
死狐狸精。
只知道装可怜扮柔弱讨殿下欢心。
不守男德,德行败坏,坏法乱纪!
……
微风掀起竹帘,一缕清辉倾泻而入。
风黎的屋子璇玑已经来过一次,没什么新奇,不过相比于晚上黯淡的光线,此刻里面敞亮很多。书架上搁着几卷竹简,璇玑一时好奇,得到风黎同意后,打开一看,原是一些游记。
“这些都是我母亲留下的,她以前喜欢看各种游记和话本。”
璇玑点点头,将竹简放回原来的位置。不过在放竹简的时候,她不小心碰落最上面的一卷画轴,“啪”一声,画轴摔在地上,原本系着的丝带散落开来。画中是位身着曲裾的美貌女子,身姿袅娜纤瘦,宛若娇花照水,楚楚动人。
“这个是……”璇玑捡起画像。
风黎略略扫了一眼画中人,“哦,这是我母亲生前的画像。她去世后父亲一直郁郁寡欢,我就命人将画像收起来了。”
璇玑犹豫片刻,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你母亲……是翌朝人?”
风黎“嗯”了一声:“她是安平郡姚太守的女儿,当年和我阿爹一见钟情,只可惜后来……”
他摇摇头,“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见他神色黯然,璇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转移开话题:“之前总听你们说什么碧躅花,我可以看看它吗?”
“当然。”风黎从枕边取出木匣,交给璇玑。
打开木匣,一股幽幽的异香扑鼻而来,璇玑定睛一看,发现里面盛放着一朵晶莹剔透,似花非花,像是以浅碧色玉石雕琢而成的植物。
“没想到碧躅花长这样。”璇玑暗自感叹。
亏她之前还好奇既然碧躅花能够抑制疟疾,为什么寨主不能撕几片花瓣分给染病的人,原来是一整块石头。
但话说回来,碧躅花是玉石的话,她带回紫宸宫后,公子景又怎么服下它呢?磨成粉吗?
就在璇玑思考的时候,风黎又低低咳了几声。璇玑合上木匣,将它还给他——即便自己此行目的是为它而来,可毕竟现在还没治好风黎,没法开口向他们讨要。
她起身向风黎告别:“时候不早了,你今天早点休息。”
出门前,想起什么,她又顿住脚步,“对了风黎,你既然姓风的话,你们白水寨,或者说附近的夷寨里,有没有一个叫风息的人?”
风黎怔了怔,“我阿爹,就是风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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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驱疫鬼(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