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这两个字出来的刹那,璇玑一下子便联想起传说中的青桑之舞。
青桑之舞起源于夲朝,传说这种舞蹈最早用于夲朝国君向上天祈雨,多使用鼓、磬等打击乐器,音乐宏大庄严。
但……如此肃穆的音乐下,却是活生生以人为祭品。姬氏的始祖姬尚当年就差点成为祭品之一,这也是他后来起兵反对夲朝的原因。
姬尚统一了中庭后,夲朝遗民跨过沐澜江,逃到了南荒一带,便是如今夷族的起源。因而夲朝很多与巫有关的习俗,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其中大概率就包括青桑之舞。
璇玑很想仰天长叹。
没想到几百年时间过去,姬氏始祖的经历,如今又要在自己身上重演。咋,这是什么家族宿命的轮回吗?
“我们要想办法逃出这里。”沈醉斩钉截铁地道。
璇玑打起精神,问他:“你有主意了吗?”
沈醉向她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璇玑将耳朵凑过去,少年低头的时候双唇无意识擦过她的耳垂,有些酥酥痒痒的感觉。
低声密语了几句后,璇玑有些疑虑,“你确定?”
沈醉点点头,一脸大义凛然:“动手吧。”
璇玑叹气:“你干嘛非得要我来,你自己不也一样可以。”
沈醉同样叹口气:“我这不是舍不得自己嘛。”
于是璇玑不再说话,直接扣住沈醉后脑勺,控制好力度后,猛地将他向石壁上撞去!
“砰”的一声,少年额头瞬间鼓起巨大的红包,他龇牙咧嘴捂着头坐下来,璇玑扑到铁门前开始疯狂拍门。
“来人啊!快来人!有人自尽了!!!”
因为地牢里的动静,很快就有守卫过来,在门外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大通,叽里咕噜火气很大的样子,璇玑猜测应该是他们半夜被吵醒有起床气,因而她没有吭声,只是继续拍门大叫。
终于,门“吱呀”一声打开,璇玑措手不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走进来,用有些撇脚的中庭官话向璇玑道:
“吵什么吵,再吵把你们都剁碎了丢进蛇窟!”
难得见到一个会说官话的人,璇玑欣喜之下赶紧起身,比手画脚地向他道:“我的同伴疯了,他一直撞墙想要寻死!”
对方将信将疑,目光转向靠坐在墙角,奄奄一息的沈醉。正如璇玑所说,他的额角果然一片红肿,正往外渗血着殷红的血丝。
他向前走了几步,用脚尖踢了踢他,“喂,你——”
“你”字说了一半,下一秒,沈醉猝然抓住他的小腿,起身便是一个过肩摔!
“走!”沈醉没有丝毫犹豫,抓住璇玑的手带着她便向外逃去。
外面原本还有两三个守卫,但是沈醉解决他们不废吹灰之力。只不过从牢房出来他们才发现,此处的溶洞弯弯绕绕,不止一个出口。
眼看又有新的追兵,沈醉问璇玑:“左边还是右边?”
璇玑心下一横,“左边。”
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选左边准没错。
两人顺着左边的甬道一路踉踉跄跄地前进,不知过了多久,身后追赶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前方出现微弱的亮光。
出来一刹那,璇玑下意识抬头看天,深蓝的夜幕里满天星子如碎钻,湿润的夜风里夹杂着林间落叶与泥土的湿润气息,整个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思绪也神清气爽。
“别光顾着看星星了,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搞不好天亮以后,整个夷寨的人都会搜捕我们。”
听见沈醉的话,她这才惊觉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璇玑的双颊有些发热,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沈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没说什么,眼眸却微微一黯。
环顾周围一圈,入眼皆为茫茫山林,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直通山脚,林子里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狼嚎,璇玑有些犹豫。
沈醉故作轻松地开口:“你要是害怕,可别想我会背你下山。”
璇玑瞪他一眼:“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定到时候落下的人是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
凝视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沈醉摇了摇头,也跟上了。
因为天黑,两人又没有灯照亮,下山的路曲折陡峭,即便璇玑铆足了精神,好几次还是被不知道哪儿伸出的树根和冒出的石子绊到。
走到后面沈醉有些看不过眼,在璇玑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地上时,他闪电般出手扶了一下,等她站稳,他试探道:
“真不用我背你?”
璇玑有点犹豫,看了看沈醉,又看了看前面乌漆嘛黑的山路。
做人不要没苦硬吃,退一步海阔天空。
再说了,她一向不擅长吃苦。
所以璇玑磨磨蹭蹭走到沈冉背后,朝他的肩膀搭出了双手。
沈冉弯了弯唇,弯下腰,双臂稍一用力,直接将她背了起来。
头顶星空浩瀚,两边是古木参天,再加上少年脊背传来的温度,这样的体验莫名有些新奇,璇玑原本有些怦怦乱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沈醉压低声音:
“睡着了?”
璇玑故意不吭声。
沈醉大概以为她睡了,不想吵醒她,于是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璇玑才听见少年微地一声叹息:
“你说你好好一个皇太女,不在宫里养尊处优地呆着,非得跑到这种地方来送命做什么呢……”
半晌,又自嘲地笑笑:“大概那个公子景真的对你很重要吧……可既然那样重要,当初又何必非得要我进宫……”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虽然当初点名要沈醉当良君,最主要是为了同公子景赌气,其次是为了对付晏王安,但现在听沈醉这样说,璇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她蓦地开口:“那你就当……是我看上你了呗。”
沈醉怔住。
璇玑感觉对方身体微地一颤,紧接着响起少年没好气的嗓音:
“合着你没睡啊?”
璇玑“嘁”了一声,“这不是看你有点郁闷想安慰你嘛。”
“犯不着。”沈醉嘴上虽然这样说着,然而唇角却是翘起来的。
他又背着璇玑走了半里路,总算到了山脚,此时天将明未明,不远处的夷寨隐约可见黯淡的灯火,有轻白的炊烟顺着窗口往上升,大概是早起的人家在生火煮饭。
璇玑的肚子不由得“咕”的一声。
“饿了?”沈醉将她放下来,看了看四周,附近刚好有个小水潭,水潭旁一株极大的榕树,树根盘结,浓绿的树冠像是一把打开的大伞,刚好可以容人休息的同时,还能藏住璇玑的身形。
他指了指榕树, “你要不去那边坐着,别让人发现,我去林子里给你打只兔子或者野鸡回来。”
“兔子?野鸡?”璇玑眨巴眨巴眼睛。
沈醉摊手,“荒郊野岭的,能有吃的就不错了,尊贵的殿下就别挑了——我总不可能去寨子里找人化缘。”
璇玑被他逗笑,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吃这些,最好越肥嫩越好,肚子里还得塞点百里香、生姜、花椒等香料,这样烤着吃才香。”
沈醉一怔,似是完全没料到璇玑关注点竟然是这个,倒是自己刚刚想多了,不过他又不愿示弱,只是道:
“别挑剔了,找到什么吃什么,我走了,你注意安全。”
这家伙,就算关心人也是硬邦邦的。
完全没有景一半体贴。
璇玑撇撇嘴,兀自找了个较为平坦的树根坐了下来。
等沈醉的时候,她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个人声,璇玑赶忙将身子藏进树后,顺便竖起耳朵仔细听。
出乎她意料,这两个人居然也是用的兆朝官话,只是口音略重而已。两个夷人打扮的青年背着竹篓,走到水潭旁用竹筒装水,一边装一边闲聊。
“你说寨主的女儿这病能治得好吗?”
“嗐,谁知道呢,寨主都打算请出碧躅花了。”
“碧躅花?你说的不会是两百年前幻花宫的宫主赐给咱们寨主的圣物吧——天呐那可是个不多得的宝贝,寨主居然……”
“嘘,小声点,这事传出去寨子几位长老指不定怎么闹腾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长老们当初就不同意寨主娶那个中庭女人,偏生她又去世得早,死前只留下一个儿子,寨主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两个人又东扯西扯聊了一会别的,喝完水又洗了把手后,才起身离开水潭,全程根本没有发现躲在树后偷听的璇玑。
等他们走远,璇玑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凝视着两个青年远去的方向,璇玑不由得陷入沉思。
如果刚刚自己没有听错的话,夷寨的寨主手里有她想要的碧躅花。不仅如此,寨主的儿子病了,对方想用碧躅花救儿子?
如果她能救寨主的儿子,是不是意味着……她有可能拿到碧躅花?
但寨主的儿子是什么病呢?
沈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璇玑绕着榕树转圈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中邪似的,吓得他手一抖,拎着的兔子差点掉在地上。
“你在干嘛?”他忍不住问璇玑。
璇玑停下脚,抬头发现是沈醉,回答:“我在想怎么混进夷寨。”
“去那里做什么?”沈醉皱眉,“不怕他们抓你?”
“他们寨主有碧躅花,它能救景。”璇玑不假思索地回答。
说完,她又看了看沈醉拎着的兔子,不禁“咦”了一声,“这兔子挺肥的呀——还有,这是什么?”
除了兔子以外,沈醉手里还攥着一束蓝紫色的花,花型小巧精致,在嫩绿的草叶之间像是洒落满天的星星。
发现璇玑注意到它,沈醉颇有些不自然,将手往前一伸,道:
“给你的,你要的迷迭香。”
“哎?”璇玑很是意外。
她虽然知道迷迭香,但只见过晒干做成香料的,野外生长,开花的迷迭香还是第一次见。
她接过迷迭香,将它抱在怀里好奇地闻着,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于是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别多想哈,我只是打兔子的时候偶然看到,随手在路边薅了一把而已。”沈醉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手背到身后。他一双修长的手上有好几道划痕,都是在树丛和野地里一遍遍翻找香料时划伤的。
璇玑“哦”了一声,没有太在意,而是继续思考如何拿到碧躅花。
沈醉则蹲在水潭旁料理兔子,等兔皮剥下来,露出红红白白的兔肉,他又将迷迭香的叶子全部拔掉,用枝干将兔肉串起来,腹腔里则塞入叶子和揉碎的花。
好不容易将兔子全部料理完,少年额角沁出晶莹的汗,正打算喊璇玑过来帮忙搭柴堆,突然听见璇玑惊喜道:“有了!”
“什么有了?”沈醉诧然。
璇玑抬起头:“当然是怎么混进夷寨了——我打算乔装成游方郎中,进去给寨主儿子看病。”
沈醉的神色忽而变得严肃起来,他断然道:
“不行,你决不能去白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