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方厨子做好了饭菜,璇玑原本想差人送到沈醉房里,但一想到少年独自上楼时孤寂的背影,还是生出几分不忍,最后捡了几样有助于恢复气血的菜,装在食盒里,亲自送了过去。
再怎么说,两人相识一场,他早上还帮自己解了围,如今听太医说他身上有伤,还是对他好点吧。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里和人逞凶斗狠,凭他的功夫,居然会被人打成那样,待会非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不可。
然而,敲了几下门,并无人应声,璇玑不由得心生疑窦。
推开门,果不其然,房间里空空荡荡。
奇怪,人呢?
她刚走到桌边将食盒放下,忽而窗外风声微动,一转身,直接同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对上。
“你……刚刚是走窗户进来的?”璇玑错愕。
沈醉显然没想到会被璇玑发现,脸色有些不自然,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心虚道:
“啊对……刚刚去外面洗了个澡。”
“洗澡?”璇玑心里的疑惑更加浓重。驿站有专门洗浴用的水房,但她刚刚经过那边的时候,并未看见里面有人。
沈醉打了个哈哈,随手一指窗外,“就是外面那条小溪。”
随后又一挑眉,向前逼近一步,唇角微勾,“怎么,殿下对我沐浴的事如此感兴趣,莫不是想同我一起?”
因为他的不正经,璇玑脸色微变,白了他一眼,“看来你是没有被罚跪罚够,要是在宫里,这个点你就该出去吃板子。”
沈醉无所谓地耸耸肩,“可殿下也知道现在是在外面呀。时过境迁,我现在又不是殿下的什么良君媵侍。”
璇玑提起食盒就要走,沈醉赶忙追上去,“哎哎哎,别走我还没吃呢!”
她却头也不回,“饿着吧你!”
话虽如此,等沈醉追出门一瞧,外面的走廊虽早已不见少女身影,但距离自己房间的不远处,朱红的漆盒在烛火下流淌着温润的光。
他将漆盒揭开,粟米熬的浓粥里拌入红艳艳的赤小豆,炖软烂的猪肘酱香扑鼻,嫩鸡羹配了碟煮软的山药块,全是温润补血,保护脾胃的饮食。他舀起一勺粟米粥尝了尝,俊朗的脸上瞬时多了几分笑意。
嗯,真香。
但很快,他好看的眉头一下子皱成个“川”字——谁在粥里加了那么浓的辣椒酱,亏他还以为是红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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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傍晚,璇玑暗暗留了个心眼,暗中观察沈醉良久,又派人时不时在他屋外巡逻,见沈醉一切如常,才稍稍安心。
也不是她不信任沈醉,但出门在外,多一个心眼总没错,而且齐地情况复杂,相国夏侯仪迟迟未归,她……其实没那么有安全感。
换过的房间位于二楼最里面,窗户正对着驿站外的那条小溪。清冷的月光下溪流银光闪闪,仿佛一条柔婉的丝带。
左右也是睡不着,璇玑干脆站在窗边欣赏月色。
突然,她的眸光定住。
一袭红衣在溪边一闪而过,转瞬进了对岸的树林里。
怎么回事,他深更半夜还出来洗澡不成?
而且洗澡怎么钻小树林,莫非是勾搭上什么人……在偷情?!
这个念头窜出来的瞬间,璇玑不由得一阵恶寒。
天雷勾地火,直接野战,没想到……沈醉是这样的人。
但转念一想,沈醉现在又不是她的侧室,他如果真有心上人,没必要瞒着自己啊,昨天还特意用洗澡的理由搪塞她,太奇怪了。
因为沈醉的行迹过于可疑,璇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去瞧瞧。
驿站里的人大多都已经睡熟,璇玑很轻易便绕开了侍卫,径自到了溪边。溪水很浅,只堪堪没过脚背,顺着草地上留下的痕迹,没多久璇玑就找到了沈醉消失的树林。
刚一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人声,应该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
也许是距离的缘故,对方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璇玑只听他道:
“这瓶药,就交给你了……”
“明晚这个时候,一定要动手,决不能放过……他……”
药?
什么药?沈醉要对付谁?
难不成……是自己?陌生人是晏王安的余党?!
璇玑一下子攥紧了衣襟,思绪纷乱如麻。
眼看两人停止交谈,有脚步声渐渐响起,璇玑赶忙跑出树林,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驿站。谁知刚一进大堂,沈醉恰好从外面回来,他显然没料到璇玑这个点还没睡,四目相接之际,两人皆是一怔。
“我出去小解,你呢?”反应过来后,沈醉问道。
璇玑不动声色地掩饰好自己的异样,恰好手碰到桌子上侍从没来得及收走的杯盏,便举起来,扬了扬唇,向他笑道:
“下楼喝杯水,你要吗?加了蜂蜜,最是清凉解渴。”
沈醉眼里的疑虑散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喝这玩意儿。”
上楼梯前,又顿了顿,“还真是宫里带出来的娇脾气,小心喝多了蜜水,得蛀齿。”
他向她做了个鬼脸,扭身回房了。
等那一角赤红衣袂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璇玑总算松了口气。
她摸了摸额头的冷汗,只感觉自己心如擂鼓,咚咚乱跳。
想起树林里陌生青年的话,璇玑暗下决心,明天非得找个机会好好试探他一番不可。
如果沈醉真要对付自己的话,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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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整座驿站还笼罩在薄薄的秋雾里,璇玑便命人将睡眼惺忪的方厨子叫醒,让他给沈醉熬了一碗浓浓的乌鸡汤——乌鸡心黑又嘴尖,刚好配他。
乌鸡汤熬好,她敲响沈醉的房门,少年打着哈欠来开门,开门之后还伸了个懒腰。他眼睑底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是昨晚没睡好。
看见璇玑和她提着的竹篮里盛放的一瓦罐热腾腾的鸡汤后,沈醉愣住。鸡汤色泽金黄,表面飘着晶莹的油花,乌鸡肉上还点缀着少许鲜红的枸杞,一看便是精心熬了许久的。
沈醉揉了揉自己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重新注视璇玑:
“大清早的,殿下……居然给我送鸡汤?这么好心?”
这和他印象里高傲骄纵的皇太女截然不同,难道外出游历一趟,她转性了?还是真的看上自己了,想哄他回去继续当她的侧室?
可她有那么多侍君,未来也免不了三宫六院,他堂堂昭天门的传人,实在受不了深宫规束缚……
然而凝视着少女清丽绝伦的面庞,他又不禁想到,真试试也未尝不可,好歹也是大兆未来的女帝,他其实不亏……
正当沈醉胡思乱想着,璇玑轻哼一声: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怕你大晚上不睡觉,是渴死的。”
知道她在提点自己昨晚的事,沈醉愈发心虚,没有吭声。
璇玑一手提着竹篮,一手准备将瓦罐从竹篮里取出,交给沈醉,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烫的缘故,瓦罐才拿出来,她惊呼一声“烫”,瓦罐晃了晃,大半鸡汤倾洒而出,正泼到沈醉衣襟上!
幸好沈醉眼疾手快接住了瓦罐,才没让方厨子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无奈摇头:“殿下就是殿下,难道不知道直接把竹篮给我吗?”
旋即又关切道:“你的手没事吧?要不要涂药?”
璇玑瘪瘪嘴,将红肿的手指举到他面前,“你说呢?”
然而看到他湿漉漉的胸口时,又“呀”了一声:“你的衣服……”
“我可没殿下这样身娇肉贵,一点小伤烫不死。”沈醉回过身,将瓦罐放回竹篮里,正准备回屋,谁知璇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手帕,不由分说地给他擦拭衣襟,吓得他连连后退,拿手笼住胸口。
“殿下想干嘛?”
璇玑“嘁”了一声,“放心,我对你没兴趣,单纯想弥补罢了。”
她皱了皱精巧的鼻子:“一身鸡汤味,你也不嫌弃。”
然而沈醉双手抱胸的时候,一只纤细的小银瓶从他袖子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璇玑脚边,停下来时瓶塞散开,倾洒出些许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
璇玑好奇捡起瓶子,正想放到鼻尖闻闻,谁知沈醉一把抢过小银瓶,重新将瓶塞旋紧,塞回自己的袖袋里。
大概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异常,对上璇玑打量的眼神时,他不自然地解释道:
“只是一些药粉罢了,给我自己疗伤用的。”
璇玑抬起眸子:“说起来,你之前是被谁伤成那样的?”
沈醉移开目光,似乎不想提及许多:“一个朋……”
未曾说完,改口道:“一个和我做对很久的人。”牵了牵唇,笑容多有苦涩之意,“现在也许说是敌人也未尝不可。”
璇玑“哦”了一声,不再追问:“那你记得把乌鸡汤喝完,方厨子天没亮就起来,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见她相信了自己的话,沈醉松了口气,恢复了素日里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遵命,我的殿下——”
但沈醉没发现的是,转身之际,璇玑悄悄收紧了手——从地上捡起瓶子的时候,她右手食指里,恰好挖了一指甲的粉末。
一回到自己房间,璇玑立即叫了刘太医过来。她将指甲里的粉末弹到丝帕上,又将丝帕递给刘太医。
“麻烦刘太医瞧瞧,这上面的药粉到底是什么。”
刘太医先是闻了闻药粉的气味,又用食指拈起一点点尝了尝,半晌,才确定地开口:
“启禀殿下,这药粉乃是……曼陀罗所制。一般用于麻醉镇痛,若是过量服用,会令人意识模糊,产生幻觉,严重者还会导致抽搐昏迷。”
话音刚落,璇玑便变了脸色。
果然,她就知道沈醉没安好心!
这个杀千刀的,枉她好心救他,给他屋子住,还帮他请太医,他居然恩将仇报,想要害她!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运转。
现在驿站里还有不少病人,相国夏侯仪也没回来,短时间内想让官府来解决恐怕有点麻烦。但直接对付沈醉的话,敌在暗我在明,自己这边有多少侍卫沈醉一清二楚,但沈醉和晏王残党有多少人,她却一无所知,若是直接揭穿了沈醉,反而打草惊蛇,对她不利。
不如,将计就计,来一个瓮中捉鳖。
打定主意后,璇玑嘱咐刘太医:
“记住,这件事不要声张出去,如果有人问起,便说我叫你来是为了商议解决瘴疠的问题,你从没有见过什么曼陀罗粉,听明白了吗?”
刘太医诺诺点头。
他拎着药箱退出房间前,璇玑又压低声音,叫住他:
“让侍卫长李昊来我这里一趟,我有要事找他相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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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驱疫鬼(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