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灵眼睛亮了一下,那是对高深道法的欣赏,她还当如今的玄门百家全是一群酒囊饭袋、沽名钓誉之徒呢。目前这位年纪轻轻的邬掌座当真有两下子。
只见邬泽指尖那道水流含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金线,那金线便是水之灵力,此时正随着水流缓缓注入春朝眉心。
……
舍内静寂无声,众人凝神观望,直到水流金线完全注入后才长舒一口气。尚未来得及说话,又听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哗哗流水声。
离门口最近的段玹在看清来物之后不禁挑了下眉,抱着扇子,身子往后退了退。
来物见无人阻挡,这才涌进屋内。
其他人看清来物后神色也是各自精彩。
这是……水人?
进屋的水流,形似人,也有人性,十分听话。遇到人不冲不撞,规规矩矩走进屋内。到得床边时,也不急不躁,立在一旁耐心等待。
裴自恕喉咙连连干咽,他一直都知道邬泽大哥厉害,却是头一次见他施法,相形见绌下,头也跟着垂了下去。
邬潇泠瞧见他的赧色,慢悠悠走到他身边,坏笑道:“怎么样,开眼界了吧?我哥哥厉不厉害?”
“……”虽不想承认,但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实,不承认,反倒小气了。裴自恕抿着唇点点头,道:“大哥自然厉害。”
邬潇泠见他吃瘪,捂嘴嘻嘻笑了两声:“呐,你好好努力,也可以变得很厉害。裴自恕,其实你很聪明。”
裴自恕本来被她笑得耳朵都红了,一听这话,心中一动,侧眸瞧了过去。
二人目光对视时,邬潇泠顿觉别扭:“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聪明归聪明,但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裴自恕眼睫动了一下,心头那点感动登时烟消云散。他方才真是疯了才会以为邬潇泠真的关心他。他撇开脸,视线刚巧又与师姐对上。
冷灵朝他笑笑,目光在他和邬潇泠身上走了一趟。
不知怎的,裴自恕觉得师姐那一笑别有意味,像是已经知道他和邬潇泠的娃娃亲了?念头一浮出,心也跟着虚了起来,不敢再看。
冷灵收回目光,看向舍内“水人”,赞道:“邬掌座这道御水术当真精妙灵动。”
御水不难,但能让五行通人性,却是难上加难。水乃万物生存之源,需尊之,敬之,爱之,重之。若想让水能如人一般调动使用,除了御水人修为极高以外,更重要的是其心性品节。倘若御水人心术不正,便是能用水攻击,却也不能让水通人性。可见,邬泽掌座当真高风亮节。冷灵不由得又赞赏一句。
邬泽拱手,道:“姑娘谬赞了。”
知他自谦,冷灵也不多说,只道:“邬掌座,请吧。”
邬泽颔首,随即立于床榻边,一手施法,一手引水。
只见春朝身子逐渐升起,调来的水流缓缓倾覆,落到他身上时,凝结成薄如蝉翼的冰晶,微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随着寒意不断渗透,冰晶逐渐蔓延、交织,流动的水一点点禁锢,最终,冻住了春朝的身体。
这样,便不会出现尸斑,也不再有腐臭味。
邬泽收手,众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暂时没什么事了。春朝爹连忙叩拜致谢,邬泽扶起他,温声:“我已用道法冻住春朝身体,再加之冷姑娘方才输进去的灵力,能保你儿三个月之内无事。只要在这三月内找回他的三魂七魄,人便能救回来。只是……”
只是又回到酆都鬼王那事了。
若真是鬼王夺了春朝的三魂七魄,他们也无能为力。
这时,邬潇泠道:“哥哥,我觉得不太对。”
邬泽:“哪里不对?”
邬潇泠:“且不说那鬼王神神秘秘,行踪不定。他乃万鬼之主,控制一个小孩做什么?这个小孩哪里值得他这么做?”
话虽直接,却有理。邬泽点点头,沉吟片刻,忽而道:“老伯,春朝最近见过谁?我指的是,你们村子外面的人?”
他话问完,春朝爹缓缓看向裴自恕。
邬潇泠顺着看过去,道:“你看他做什么?”
邬泽心细如发。作为宗门掌座,他自然也知裴自恕身上有什么,默了几息,道:“小裴,你……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么?”
裴自恕:“……”
他确实发生了事,但他经历的事不能说!
裴自恕目光躲闪,急得汗都快流下来了,忽然一拍脑门,道:“对了,师姐,你不是想到招魂的法子了么?”
冷灵:“……”
邬泽诧异,道:“冷姑娘有办法?”
邬潇泠也惊了:“姐姐,你有办法?”
见视线被转移,裴自恕呼了一口气。气还没捋顺,后脑勺挨了一扇子。力道挺重,疼得他脸都皱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段玹正冷冷地瞪着他。
换作平时,裴自恕一定跟段玹掐起来,但此刻因为心虚,却也不敢大叫大闹。
被师弟推出来顶锅的冷灵微微一笑,道:“书上看过。未曾实践,未必有用。”
邬泽虚心请教:“请冷姑娘指点。”
冷灵直言:“找到一只鸡脚煞。”
“……”
舍内又突然安静下来。
半晌,邬泽道:“……鸡脚煞?”
“嗯,鸡脚煞。”冷灵听出他语气里的犹疑,淡淡补充:“又称引魂煞。”
话音落,鸡鸣声响。
天,彻底亮了。
门外传来一阵嚷叫:“冷姑娘,我好心引你去观月台,你说好的不伤及一砖一瓦,现在竟然把观月台毁了!你……你作为应恒掌座的弟子怎能不讲信用?!”
一听这声音,这“讨伐”,冷灵木住了。她八百岁高龄从没有哪一刻这般心虚过,闪身出门,拱手道:“村长,实在对不住。观月台……”
“观月台会有人帮你复原,”段玹紧跟其后,顺手拽了一把裴自恕,推到齐安面前,扯笑:“村长,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呢?这不是有一位过目不忘的小天才在这里嘛,让他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观月台便是。”
“???”裴自恕被段玹拽得踉跄,尚未站稳,重任忽地落到他的头上。他确实过目不忘,但他是夜晚到的观月台啊!他……他看清了么?
众人目光俱落在他身上,裴自恕不得已挺了挺身子,又整了整衣襟。他就是没看清这时候也得看清。
冷灵瞧他装模作样,不禁忧心:“师弟,你……”
你行吗?
裴自恕端得一副正经,道:“师姐放心。这几日辛苦你了,忙前忙后,一刻不歇,现在该我替你分忧了。村长,请拿笔墨纸砚!”
齐安狐疑地瞧着他。
裴自恕催促:“村长,你拿不拿?”
齐安甩了甩袖摆:“行,我去拿。”他才走几步,春朝爹奔了过来,手上拿的正是笔墨纸砚,并打着手势道:“这套笔墨纸砚是那位云游道长赠给春朝的。小裴公子,你若需要就拿去用吧。”
裴自恕看了过去,神色悚然一惊,愣在原地。冷灵见他脸色变化,走上前看了一眼,眸色也闪过一抹诧异。二人都看出来了。春朝爹手上的这套笔墨纸砚与齐天门常用的笔墨纸砚一模一样。裴自恕有,冷欺雪闺房里也有!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那云游道长其实是……齐应恒?若真是如此,所谓“齐应恒二十年未出碧落城”这事其实是假的?
师姐弟对视一眼,心中震惊,却都不语。须臾,冷灵接过笔墨纸砚,淡道:“阿恕,来吧。”
裴自恕尚处惊讶,手臂微微颤抖。
邬潇泠看不下去了,道:“裴自恕,你若不行,就拒了,没必要硬上……”
话未落音,裴自恕接过笔墨纸砚。他轻呼一口气,走到屋外一张木桌前,又将笔墨纸砚放上去。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神色也始终凝重。
邬潇泠还想说什么,被邬泽拉住:“潇泠,勿扰小裴。”
邬潇泠撇了撇嘴,讥讽言语吞了回去。
裴自恕凝神贯注,回忆观月台外观细节。虽是夜里去的观月台,但被天狗追逐时他用日行千里术来来回回跑了几百趟,所以即便夜黑,对观月台一些细节也很清楚。他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压力,潜心绘图,连呼吸都放浅了。
他本就生得好看,倘若沉稳寡言些,自然也是气质出尘的清俊小公子。
邬泽瞧着欢喜,道:“潇泠,你看小裴多认真。幼时他来明州湾,还给你画过一幅图,你当时可喜欢了。可还记得?”
邬潇泠手上晃着发尾的砗磲珠,闻听兄长问话,视线倏然瞥向天上,道:“有吗?没有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哥哥你怎么还提?再说了谁喜欢啊,多的是人给我画图呢,我才不稀罕!”
邬泽低笑:“是么?但我觉得那些人肯定没有小裴画得好。说起来,我怎么记得出门前你还把那幅画拿出来看了看?”
邬潇泠甩开发辫,红着脸驳道:“并没有!哥哥,你胡说,你看错啦!”
邬泽:“我看错了?”
邬潇泠:“是,你看错了!”
邬泽:“好罢,就当我看错了。那……回去我就把那幅画扔掉,反正你也不喜欢。”
邬潇泠:“凭什么啊?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扔?我不许你扔!”
邬泽:“可你不是不喜欢么?”
邬潇泠:“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我的东西如何处理应该由我自己决定。”话说着她瞧了眼裴自恕。
邬泽心知肚明,笑了笑,道:“逗你玩呢,瞧你急的。不过,你若真在意,对小裴说话就不要总是夹枪带棒……”
邬潇泠又捂上了耳朵:“不听不听,哥哥念经。”
邬泽:“……”
冷灵在旁听得一清二楚,见他兄妹二人笑闹,也忍不住抿唇淡笑。
这时,段玹用灵音道:“听别人的事听得能笑出来,到你自己就觉得肉麻了,甚至还要喜欢你的人的命?阿雪,你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冷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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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寻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