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槿树 第2章 童谣

白有仪把顾连溪的手拿起来仔细看，竟被伤成这样。她面色严肃，语气也严厉了几分:“适才就看你手一直背在身后，不敢让我细瞧，手伤成这样还不说？逞什么能？”

白有仪典型的江南女子，平时温声细语的，说话都不大声，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次遇到顾连溪受伤简直比打在她身上还难受。

白有仪掩面拭泪，吩咐婢女拿来药酒为顾连溪涂药，心疼的不行。

顾连溪目光闪躲，低头不敢看白有仪，只是盯着在狱中磨破布料的鞋面，小声回答:“只是怕娘见了担心，娘放心，再没有下次了。”

几日过后，顾家饭桌上，顾连溪又大逆不道开口:“爹，娘，我要去游历天下。”

“咳咳……”，顾衡一口汤差点没呛个好歹，这逆子！这才安生几日？好不容易以为他收敛了心性，可以慢慢让他入朝为官，可是如今又心血来潮要去游历？

“逆子！你又要做什么？”

”溪儿，你要去哪啊？好好的寰平不待，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啊？谁知道外面太不太平？你不要意气用事。”

“娘，寰平确实上佳，作为郢朝首都，可说是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可是总待在一个地方没什么乐趣，我的愿望是看尽山河风光，品味风土人情，放心，以后我会定期回来看望二老的。”

“你这是跟爹对你的期望背道而驰，你不入国子监读书不参加科举不入朝为官，你想游历？老夫早晚被你气死！”，顾衡气的不断捋着下颌的胡须，有些已然变白。

顾连溪算是摸清了这对父母的性格，顾衡虽然嘴上每天张罗着希望顾连溪能入仕，可是从之前能好武厌文的行为来看，他对这个独子还是纵容和宠爱更为多一些。

对于如今想要游历天下的想法，也没有大为阻拦，或许他只是感到一些遗憾罢了。

白有仪对顾连溪有这种想法也没有过多的震惊，只是想到以后唯一的儿子离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次，外面的世界说不准哪里危机四伏。

她担心地皱起眉头道:“溪儿，你想去何处游历？”

顾连溪被问的一怔，这个问题倒是没想过，思索了片刻后，他用痊愈了一些的掌心撑着下颌，一双美目望着窗外。

秋日里的片片落叶仿佛一张张浅黄色宣纸，叶脉连着根茎，在秋风的拍打下脱离了摇曳的枝条，踏上属于它的征途。

“爹，娘，你们也知道，从前我没什么作为，不像旁的府里的公子，惯会琴棋书画或者精通六艺，我倒是会一两样，不过自从那次从马上摔下后，有些忘得也差不多了。”

“以后估摸着也没有太大成就，我就想趁着年轻，去外面看一看，找到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之后等爹致仕后把您二老接过去，我再娶一位心仪的夫人，举案齐眉。其他的貌似别无所求，此生常伴高堂，儿女绕膝，足矣。”

顾衡没再说什么，也望着窗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他年过半百，官场摸爬滚打半生，尔虞我诈追名逐利的长河里躺过来的，总想着为孩子谋官职博前途，忽略了他的想法，如今自己竟也会为这简单的愿望红了眼眶。

白有仪更是感动的不断拭泪，为了掩饰自己的复杂心情，她夹了一块撕好的葫芦鸡肉，放进顾连溪碗里，放下竹筷道:“溪儿，此一去，你多带些盘缠，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定期给爹娘寄封书信，在外边不比府里，千万顾着自身周全。”

顾衡也开口道:“怀礼，你如今已二十加冠，为父也不该多加束缚，只要你快乐，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顾连溪细细咀嚼着这块鸡肉，听着父母的叮嘱，后来他记了很多年，那是一种叫做“家”的味道。

九月十五，夜深时，明月高悬，顾连溪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来到郢朝已半月有余，明日就要出发去游历天下。

其实仔细想想，和读过的穿越小说主角相比，他还真是个失败的穿越者，一来就受不明不白到现在还没抓到罪魁祸首的皮肉之苦，生活嘛，也波澜不惊，没什么起伏，家底倒是很殷实，父亲是朝中大官，母亲是前大理寺卿白云霆之女。

“难道是老天爷看我在现代每天打工太辛苦，给我个机会来享福来了？

不得不说，啃老的感觉，很幸福！”

顾连溪穿上长靴，站在窗边，瑟瑟秋风起，院子里的紫玉木槿花摇摇欲坠几度零落，他的背影被洒下的月光笼罩上一层孤寂，如玉石般的清透气质，皮肤白皙得仿佛要和冷白月光融为一体。

他望着春官府的高墙，想起那座庄严肃穆的大晟宫，心里不由泛起一阵胆寒，其实离开寰平他还有别的理由，一种说不上来的想要远离这座城，总觉得安定繁荣是它表面的伪装，其实揭下那层皮，尽是爬满蛇虫鼠蚁的骸骨。

尤其是那位阴晴不定的主角，都说是主角了，肯定有光环的啊，留在这里指不定哪日与他对上，顾连溪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势，能在这么一个封建社会的背景下赢了太子殿下。

顾连溪还是挺悲催的，这本穿越小说是别人送他的，还没来得及看，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会穿越一定一个字都不放过，如今除了在封面上掠过的一眼沈槿煜的名字，其他的还不如直接问他爹来的详细。

总之呢，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最好大家都相安无事，与其剑拔弩张，不如糊里糊涂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生吧，等到寿命尽头，就算回不去现代，也值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和爸还有那些好朋友好好地道个别。

翌日，春官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白有仪拉着顾连溪的手久久不肯放开，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洒落一地，带着无声的撕心裂肺的不舍。

“娘，您别哭，孩儿并非一去不回，您就在家和彩蝶她们平时看看话本子，去朱雀街逛逛，好玩的数不胜数。”

“好，溪儿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没有爹娘在身边，万事三思，不可莽撞行事，你看这右手食指，从小都没受过什么伤，如今竟留下了疤痕，娘的心刀割一样。”

顾连溪原本还没注意，这双手眼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柔美依旧，骨节分明白如玉笋，只是定睛一看，右手食指靠近指甲挨着拇指一侧之处，多了一道淡淡的疤痕，但并不是很显眼。

“无碍，娘，男人受点伤都是小事，我在外面一定安分守己，我还有杀手锏，以后说不定就是走南闯北的商贾富豪了。”

顾连溪笑起来眉眼弯弯，好看至极，至少白有仪从来没担心过自家儿子讨不到媳妇。

“好了夫人，让怀礼上车吧，再不走日头将至天要黑了。”

顾衡溪上了马车，听见身后隐约传来白有仪的声音，“老爷，您怎么还落泪了……”

从春官府出发，沿着朱雀街一路向南，从明德门出，即是出了寰平。

“白鹤，这街往反向走是何处？”

顾连溪好奇地掀起帘子，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景象开口。

“回公子，这条街叫朱雀街，是寰平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再往前一些，两侧便是东市和西市，反向走到尽头是大晟宫的南门，名曰赤离门。”

“规模竟不小”，顾连溪心道，原来是自己小看了这个朝代，没想到架空出来的世界，看样子竟不输给历史，甚至有可能更胜一筹。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

突然传来的孩童玩闹声让原本阖起双眸微微垂首的顾连溪睁眼，顾盼流离间，看见白鹤摆手驱赶小孩赶紧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

“公子，是几个小孩儿见我赶车赶得慢，追上来一直跟着，我怕马儿受惊踢到他们。”

白鹤很是苦恼。

“停车吧。”

“是，公子。”

白鹤找了个胡同拐弯处，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顾连溪下车时，果然看见几个小孩围在马儿旁边，嘴里念着拉长声的童谣。

“你们几个小家伙儿到我这儿来。”

五六个小孩争先恐后地跑到顾连溪旁边，大概都是四五岁的垂髫年纪，其中一个眨着大眼睛，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稚嫩地开口道:“漂亮哥哥唤我们做甚？”

顾连溪听见这个称呼笑的开怀，慢慢蹲下来，打开手里的聚骨扇，

上面竟摆着几块花花绿绿的糖块，

“过来哥哥给你们变个戏法。”

那个名为小云的孩子听见后要朝顾连溪身边去，别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胖孩拦住，“小云，别忘了你娘说的，不和陌生人说话。”

“娘说了，坏人都长得很可怕，漂亮哥哥那么好看，不会是坏人的。”

胖孩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他们就都围过去了。

“看好了，眼睛都不要眨哦，三，二，一，变！”

“哇——”

“哇——”

“哇——”

之前扇面上的糖块从几块变成了十几块。

“太厉害了！漂亮哥哥，怎么做到的？你是神仙吗？”

顾连溪抿唇轻笑，上下晃了晃扇面道:“哥哥不是神仙，不过如果你们答应我，不再在街上追别人的马车跑，我就把这些糖分给你们。”

小孩们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顾连溪站起身，想要回马车，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目光停在小孩们的身上思索片刻后，白鹤感觉公子的眼睛都亮了。

“你们刚刚的童谣很好听，哥哥教你们一个更好听的好不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到糖的孩子现在都把顾连溪当神仙哥哥了，小云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道:“好，神仙哥哥教，小云学……”

顾连溪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

“太白渡众生，子民赞神能。是以治天下，狗吠任人烹。”

孩子们听了半天，重复了几遍以后，就记住了，小孩子学东西挺快的。

“记住，好东西要和小伙伴分享，回去之后多多宣传，争取让寰平所有小孩都学会，好不好？”

小云和胖孩等笑着大声回应道:“好！”

白鹤在一旁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子，为什么突然教他们童谣啊？还是没听过的，是您亲自作的吗？”

“即兴而作，最好家喻户晓，这是送给某人的礼物。”

从明德门出了城，顾连溪一路向南，半月后到达渝州。

和寰平比起来，渝州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的地形高耸，复杂陡峭，大街小巷人声鼎沸，修的高高的石阶，一眼望去，高山林立，重峦叠嶂。

十月初二，白鹤在天黑前找到一家下榻客栈，一路过来，沿路看了许多风景，漫山遍野枫林，巍峨山峰，清晨云雾，落日余晖，美不胜收。

“公子，到客栈了。”，白鹤停好马车，在旁边小声提醒。

“好。”

顾连溪一把聚骨扇打开，身形稳稳落在地上，今日身着白色云锦长衫，外披一件纯白色狐裘披风，天蓝色发带束起飘逸发丝，气质温润风度翩翩，农历十月的天有时冷风袭来，须得穿厚点。

踏进远山客栈门口，小二急忙迎了过来，见这位客人穿着不凡，气质出挑，就算不是王宫贵胄，也是富家子弟，他脸上堆笑，热情道:“请问二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我们店在渝州可是数一数二的。”

“麻烦准备两间地字号房，再要一碗酥肉和两碗油泼面，半斤果酒。”

顾连溪的嗓音很好听，听起来犹如山谷里汩汩而流的清泉一般沁人心脾，他站在那里，便是一幅画。

小二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润如玉的人，连忙道:“好嘞！公子您二位稍等，饭食马上就好，我带二位去看房间。”

顾连溪微微点头，白鹤跟在后面。

“公子，这便是地字一号房，旁边的是地字二号房，皆配有木桶可以泡澡，您看饭食稍后是送到房里还是……”

“在楼下厅里吧，找个靠窗的位子，难得来一次，待在屋里了无生趣，看看街上的景色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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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