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是一位年轻的货担郎,货担上卖的都是一些儿戏之物,他从崇德门西水巷走到东易巷,沿街吆喝售卖,但因为西水巷和东易巷孩童少,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又都对他贩卖的儿戏之物不感兴趣,生意并不好。
江敏思索再三,就在路程远人烟多的南罗巷占了一个流动摊位,摊位一侧是卖包子的宋婆婆,另一侧是卖糖糕的常大娘 ,宋婆婆和常大娘如果来得早的话,会帮江敏占位置。
但是南罗巷担郎众多,江敏售卖的儿戏之物从样式,种类,手艺都是平平,连常大娘凉了的糖糕都比江敏卖得好。
一连几个月下来,江敏有些受挫,常大娘和宋婆婆平日素来喜欢和江敏说说话,是以江敏卖不出东西,入不敷出的时候,她们二位再帮他占位置,江澈总是觉得受用不起,羞愧地说自己要去西水巷去些日子。
常大娘和宋婆婆表示理解,货担郎走街串巷是常有的事,并且表示若是有空的话再来南罗巷,江敏“哎,哎”的答应。
回途中,江敏心中藏事,挑货走得匆忙,脚下不小心踩了一只横在驰道里睡觉的鬼,江敏被鬼绊倒,摔倒在地,货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江敏擦擦膝盖上的土,赶紧爬起来,对鬼说:“对不住,老先生,您怎么样?我……扶您起来。”
江敏把谢慈扶起来,只见谢慈的一只腿前后像装反了一样,江敏指着他的腿:“这,这?”
谢慈神色无恙地把自己的腿掰过来,啐道:“看什么看!没见识!”
江敏低头:“是,是,是。”
谢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各种儿戏之物,两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两缕胡须也竖了起来,指着江敏道:“你,你?真是!”
江敏疑惑道:“老先生?我,怎么了?”
谢慈拿起来一个做工平平的小铙钹摔他,怒道:“你……真是笨到……无药可救!”
小铙钹被摔得咣当咣当响,江敏低声不确定道:“先生也认得儿戏之物?”
谢慈直接让他滚。
江敏把东西捡起来,收回货担里。
谢慈气顺了,又道:“回来!拿着你的破烂玩意回来!”
江敏止步,然后走过来道:“先生还有何指教?”
谢慈把小铙钹拿出来,观察了一会,指着江敏的鼻头骂道:“会刷黄铜吗?铙钹上的黄铜刷得一点都不均匀,舞起来声音也不清脆,怎么做的?是不是烧制的时辰不够?还是自己打着盹偷懒了?”
接着是草编蚱蜢,草编蝴蝶,谢慈道:“蝴蝶的翅膀都支撑不起来,你用的什么编法?颜色老旧,你用的芦苇叶成色不佳!而且蚱蜢和蝴蝶的眼睛编法是和身体不一样的,你是不是偷懒了?”
谢慈又端详着黄铜铸成的鹣鲽和凫雁:“黄铜仍是刷不整齐,鹣鲽和凫雁像是快要断了气似的,你是不是忘记捏了脖子?”
“还有这摩喝乐,眼睛没有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面相怪异,选料还是乌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做的是魑魅魍魉!你就不能精进些技艺,对着绘本,把面相雕得精细些,且刷些五彩陶!”
谢慈一通责骂,江敏醍醐灌顶,把儿戏之物拿在手里,心想这先生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对谢慈连声道谢:“多谢先生指教!多谢先生!江敏知道了!”
可转头,江敏就忘了。
江敏回过来:“对不住,先生,您说得太多,我忘记了,您能……再说一遍吗?”
谢慈怒中火烧道:“滚!”
谢慈让江敏买了最贵的澄心纸,宣笔,徽墨,红丝砚,每一页纸写上一样儿戏之物,缺点如何?如何改进?都一一记着,若是哪一样做的不好,就把原来的澄心纸撕掉,重新写一张,直到做好为止。
江敏磕磕绊绊地学了几个月之后,自己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把他之前弃掉的儿戏之物拿来给谢慈看。
谢慈吹胡子瞪眼,可算没有东西扔到他头上:“千千车上面刻的狻猊,狮子,仙鹤依旧很丑;打惜娇的鞭子太软了,麻布缠芦苇,多缠几道,不会溜了手去,也不会伤及旁人;玳瑁盘颜色要亮,你懂什么是玳瑁斑吗?去旁人家请只狸奴瞧瞧颜色;人马转盘上的转马呢?被你吃了?小笊篱,小竹笛,小灯笼,小泥炉,小陶壶,小纸扇,风筝,风车,八宝格纹纸也拿来让我瞧?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着了!滚!”
江敏再三拜谢,高兴地去琢磨东西了。
再见谢慈的时候,江敏说了自己的想法:“小铙钹的红丝带可以换成五彩的,端午的时候用;千千车上刻的狻猊狮子等打惜娇上也可以刻,我现在技艺好了些;除了玳瑁盘,还可以有金被银床盆,踏雪寻梅盘,我可以多做几个样式;磨喝乐可以两个人物或者三个人物刻在一起,就是要小心些,您觉得怎么样?”
谢慈哼了一声:“滚远些!还不算笨得无药可救!”
得谢慈指点,江敏的儿戏之物渐渐地大热起来,日子和之前相比大相径庭,还买了一家新的铺子,扩大了招牌。
江敏闲暇之时去西水巷,把芦苇荡和水坳都翻遍了,也不知道谢慈去哪了,托人询问也打探不出他的消息,莫不是谢先生换了条巷子去躺着了?他……还会再回来吗?
江敏一直留意着各巷出现的奇怪人物,但是谢慈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江敏的生意越来越大,买下了整条巷子的店铺,并且结识了一些官场上的人物。
偶然一次,江敏从一位鞫谳友人口中得知,他的父亲曾经经手过一件案子,当年浙江巡抚邀请一位民间能工巧匠来设计为向皇帝庆祝的水红楼,听说这位民间巧匠是木匠出身,精于巧思,技艺超群,无论是细如米粒的小玩意,还是万丈拔起起的高楼,内里构造方方面面,他都得心应手。可是建成后,水红楼却倒塌了,伤及了无辜人的性命,皇上大怒,最后查明巧匠私吞了建造的材料和金银,把他就地处死了。
江敏听后道:“那些东西果真是那名巧匠私吞的?”
友人道:“说不准啊,听说这位巧匠在民间为人虽有些暴躁,但是为人善良淳朴,若是有人向他请教,他虽然嘴上不饶人,还是毫不吝啬地一一传授,风评极好啊,他死之前,百姓还为了他写了千字联名文书,想要呈交给皇上,可惜啊,被人给截下喽!”
江敏道:“那……那位巡抚呢?”
友人道:“好好活着呢。”
江敏:“这桩案子到现在有什么说法?”
友人道:“每一个去鞫谳的官员都要去拜一拜这桩案子,希望自己不要噬了心,希望这案件能够重新审理,所以说,这案子是赫赫有名的冤案。”
江敏道:“难不成是巡抚嫁祸的?”
友人道:“不可说,不可说,你知道便罢,这案子已经三十年没有被翻案了,估计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江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位巧匠叫什么?”
友人道:“我想想,好像叫……啊,对,叫谢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