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厄:为什么我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第5章 第五章 这个，很亮

走廊的光不再仅仅是明亮，它们似乎带上了一种审视的意味。白厄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低频的脉冲正随着光线一起，扫过他的身体，穿透他的袍服，试图探知他体内那正在滋生的“不稳定因子”。

是“人格稳定性扫描”吗？他不能确定。系统的机制如同一个黑箱，他只能通过其外部表现来推测内部的运行逻辑。他维持着标准的步频和姿态，脸上的笑容像一层纳米级厚度的镀层，完美地反射着所有可能探测的目光。意识深处，他却像一只将全部感官伸向周围的夜行动物，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数据气流”。

他回到了自己的标准化居所——一个陈设简洁到近乎冷酷的房间。这里没有个人物品，没有装饰，只有维持基本生理需求和接收系统指令的必要设备。他坐在冰冷的合金床沿，看似在休息，实则在进行一场更为精密的内部操作。

他不敢再去主动触碰那些“错误缓存”。那次的警告如同在黑暗中亮起的探照灯，提醒他已被注视。但他发现，他无需主动搜寻，那些碎片已经开始自动“低鸣”。

当系统界面弹出，询问他是否需要“精神放松辅助（标准套餐）”时，他感知到了一丝源自那些碎片的、微弱的“排斥”。这排斥无法量化，却真实存在，像味蕾对某种过期食物的本能抗拒。

当公共频道播放着千篇一律的、歌颂“英雄白厄”与“永恒轮回”伟业的宣传片时，那些碎片又传递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戏剧。

这些源自“错误缓存”的、非逻辑的反馈，正在他内部形成一个极其初步的、稚嫩的 “评判系统” 。它无法思考，只能“感应”，像含羞草对触碰的反应。而这个自发形成的、渺小的“自我”评判系统，与外部庞大、精确、无情的“永恒轮回”系统之间，存在着天然的、不可调和的 “逻辑冲突”。

他的任务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他不能只是收集碎片，他需要理解并利用这种“冲突”。他需要在系统的逻辑链条上，找到那些可以被这些“无信标回响”卡住的齿轮。

机会在他下一次执行“社区精神鼓舞”任务时出现了。

他被安排前往一个新建成的居住单元，与在之前灾难中失去亲人的孩子们进行“标准化希望互动”。流程是固定的：微笑，分发系统配给的、营养均衡但毫无特色的“快乐糖果”，讲述系统审核通过的、关于勇气与未来的故事，最后一起进行“展望美好明天”的集体绘画。

一切都在系统的剧本之中。孩子们的脸上带着创伤后的麻木，以及被教导后对“英雄”的程序化崇拜。白厄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步骤，意识深处的“支付确认”提示音细密地响着，记录着微不足道的“信标”收入。

直到集体绘画环节。

孩子们在电子画板上，用着系统提供的标准色板，画着系统素材库中常见的图案：完整的家园，微笑的太阳，绿色的植物，以及……白厄本人穿着白袍的英姿。

白厄的目光掠过一张张雷同的画作，内心的那片“错误缓存”沉寂着，没有任何反应。这些画作是“正确”的，是系统逻辑的完美产物。

然而，他的目光在一个角落停下了。

一个非常瘦小、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男孩，他的画板上是一片混乱的、近乎狂躁的深灰色与暗红色线条，它们纠缠、旋转，像一个微观的风暴。在风暴的中心，有一抹极其刺眼、不合时宜的、系统色板里几乎没有的——亮黄色。那黄色被粗暴地涂成一个小小的、歪扭的星星形状，仿佛在灰色的绝望中，用一种近乎愤怒的方式，硬生生抠出来的一点光。

不是希望。那感觉更原始，更像是一种……不甘被吞噬的嘶吼。

没有系统提示音。这幅画不产生任何“信标”，它甚至可能被系统判定为“负面情绪表达”而需要被引导和纠正。

但白厄意识深处的那些“错误缓存”碎片，在此刻共振了。那涂鸦的笨拙线条，那干涸血迹的暗红，那虚数兽核心碎裂时的痛苦波动……它们与这幅画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幅画，就是一块巨大的、活生生的 “逻辑暗礁”！它不符合系统对“希望”的定义，它暴露了创伤的 raw（原始）与丑陋，它本身就是一个系统无法消化的“错误”！

白厄脸上的完美笑容没有变。他按照流程，走到每一个孩子身边，给予标准化的鼓励。当他走到那个男孩身边时，他蹲了下来，目光平和地落在那个风暴中的黄色星星上。

系统在他的视觉界面上弹出提示：【检测到非标准艺术表达。建议执行标准安抚程序B，引导使用者转向积极意象。】

白厄忽略了它。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电子画板，而是指了指那颗黄色的星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声音温和，却偏离了系统提供的台词：

“这个，”他轻轻说，“很亮。”

男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些未被教化的、野性的警惕。他看着白厄，看着这个传说中完美无瑕的英雄，似乎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错误”的部分。

白厄没有再多说。他不能。系统的扫描脉冲似乎加强了，如同无形的针尖抵在他的后颈。他站起身，继续完成后续的流程，仿佛刚才那一刻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任务结束。在返回的传送光柱中，白厄的内心却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他找到了。

那个男孩，那幅画，就是一块活生生的“逻辑暗礁”。系统可以量化感激，量化崇拜，甚至可以量化恐惧。但它要如何量化那颗在绝望风暴中，用愤怒和不甘画出的、粗糙的黄色星星？

它无法量化。所以它选择忽略，或者“纠正”。

而白厄要做的，就是找到更多这样的“暗礁”，观察它们，理解它们，甚至……在系统无法察觉的情况下，保护它们。这些无法被系统逻辑兼容的存在，这些“错误”与“冲突”，或许正是能最终撬动整个“永恒轮回”服务的支点。

他回到七号仓库，再次进行他的仪式。信号棒的冷光下，他不仅看到了自己的“又活过来”，仿佛也看到了那颗小小的、倔强的黄色星星。

他吃下“蛋糕”，咽下的不仅是沙子般的口感和虚假的甜味，还有一份刚刚更新的、危险的“地图”——一份标注着系统逻辑海洋中，那些潜藏的、足以让庞大航船搁浅的 “暗礁” 的地图。

他的脸上，笑容依旧。

但他的征途，已经悄然改变。从拯救世界，到拯救自我，再到如今——

寻找并守护所有不被计算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