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日常就是晚上睡觉时把季岁聿派出去干掉那些“很吵”的魔兽。
邓闻楚大部分时间会陪着季岁聿出去,也有和云暮待一起的时间。
他并未看到过云暮真的闭眼休息,大部分时候只是在出神的样子。
因而有时怀疑云暮到底有没有睡过。
但他能看出云暮真的是个炼气,需要休息,所以这种怀疑只是玩笑般一闪而过。
他并不太了解云暮,更多跟着季岁聿一起行动。
季岁聿知道他在找妹妹,在与魔兽的斗争之余,也好奇问邓闻楚,为什么不找得仔细些。
邓闻楚一路,不说事无巨细地找,至少也能说是敷衍了事。
邓闻楚没回答,只问季岁聿,按你的修炼进度,多久能报仇?
季岁聿一路走来,战斗过的魔兽堆成山,可修为几乎毫无起色。
季岁聿没回答这个问题。
二人便也知道对方的答案了。
风声瑟瑟,嘶吼隐隐。
谈了这个,二人都没了继续走的心思,找了个清净地方待着,盘腿坐下,谁也不说话,都安静、沉默。
不能回去——毕竟云暮的意思,季岁聿要帮他清理魔兽的。
谁知,我不就山,山来就我。
当邓闻楚猛然起身,季岁聿就明白了什么,原地换了个姿势打坐。
云暮从二人身后缓缓走进,轻飘飘看了眼邓闻楚,点头示意后看向季岁聿。
季岁聿知道他完了。
“炼气期”的云暮走来,有元婴期实力的邓闻楚不可能等他走近才察觉到,只能是他又用了法宝。
这波是有备而来。
季岁聿并不一直在杀魔兽,他经常和邓闻楚出来躲懒,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杀两只意思意思,打道回府。
这次被抓了现行,他眼有些心虚地低垂,不去看云暮,表面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作出最后的挣扎。
云暮看着他,又从戒指里取出能控制别人的高等灵器,尽管二人如今境界差距巨大,但季岁聿的灵魂都是云暮补的,本来就在一定程度上被云暮控制,云暮还是能勉强对季岁聿使用高等灵器。
季岁聿不敢反抗,被控制着起身,对着云暮跪下,力道之大,激起的灰尘有一尺高。
他的全身上下,只有嘴能自己支配,很识趣地说:“我知错了。”
云暮冷淡道:“知错不改,祸莫大焉。”
灵器闪着正在使用的灵光,云暮摩挲灵器,看着季岁聿,像在思考怎么罚他。
邓闻楚看着,不由皱了下眉。
他不乐意掺和别人家事,但他也是当哥哥的,将心比心,云暮对季岁聿的态度,实在不像对弟弟的。
人心总会有偏向,他和季岁聿相处这么些天,已是朋友。
于是开口:“云暮,岁聿只是休息了些时间,他一直很努力,只是最近强度太高有些受不住。”
这话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因为季岁聿这几天的休息很明显不是累的,而是单纯偷懒。
但他想,云暮身为兄长,修为连弟弟也不如,这可以用天赋来解释,可督促弟弟修炼的是他,一天天从不打坐修炼的也是他。
不以身作则。
云暮看邓闻楚一眼,温柔对季岁聿说:“是这样吗?岁聿。”
季岁聿闭着眼想都知道云暮信不信邓闻楚的瞎话。
他在心里为好兄弟的仗义感动一秒,然后低头不语。
不承认不否认。
任凭云暮处置的样子。
云暮看季岁聿一脸缄默,仍不满意,他状似温柔,用手抬起季岁聿的脸,让季岁聿看着他的眼。
眼里没有什么情感,演都敷衍至极。
季岁聿看了云暮一眼,快速垂眸。
语气温柔:“岁聿,告诉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自言自语:“我让你修炼是害你吗?”
邓闻楚实在看不下去,他在一旁劝道:“可云暮你也没有修炼啊,报仇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儿吗?”
云暮盯着季岁聿,意有所指,语气很重:“岁聿,这是我们两个的事儿。”
季岁聿抬眼看着云暮,理解了话中意味。
他的修炼也关乎云暮能否成仙。
季岁聿笑道:“可师……可是,哥哥,我感觉这条路分明是死路。”
他体内灵脉堵得严严实实,几乎一点不通。
云暮不为所动,他看着季岁聿,一字一顿,认真强调:“我在寻找生路,在找到生路之前,你就得好好给我走这条死路。”
季岁聿忽感他的师尊在教导他。
他疑惑为何要继续走这分明走不通的道路,却忘了重要的不是成果,而是未曾松懈一分的努力。
他什么也不干,一切会维持现状,他修炼,便会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增长灵气。
季岁聿扯了下唇,依旧跪着,抬着头,看他高高在上的师尊,有些淡漠地说:“哥哥,走死路难的不是走的过程,而是明知是死路还要往前走,的绝望。”
灵气在堵塞的经脉中强行运转的剧痛从来打不倒那个二十岁金丹圆满的天骄,让他沉默的是,他的努力注定得不到万分之一的回报。
云暮思考了下,他蹲下,比跪着的季岁聿还低一些,他的手搭在季岁聿的肩膀上:“我教你的不是,走死路的方法。而是与明知要走死路的恐惧、绝望抗衡的决心 。
“带你来这里,是为了你每次与强大魔兽抗衡都能体味生死一线,练就心态。
“所以拿走你的戒指。
“可你总是怠慢,甚至有一个元婴期修士守着你。
“岁聿,所以你的心态在这些天里从未被改变。”
季岁聿终于明白云暮话中意味。
他此前试过太多,心态已经失衡,纵然云暮如此教导,他也明白该练就什么心态,可终究无法做到。
于是只能哑声道:“岁聿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云暮对他的回答不予评价,说完就离开了。
季岁聿看着他的背影。
想起云暮说的“我在寻找生路。”
可,季岁聿在走死路,修炼的死路,云暮找的生路却不是关于他修炼的。
他的师尊,这些日子出神,全是为了天下的动荡。
季岁聿浅浅想了下,又无趣地打算思考。
毕竟师尊修无情道,思绪早不会牵于仅一人身,今日说出这番话已是尽了师尊的职责。
季岁聿想到了流行于修真界的一句话:论无情道的自我修养:心中无爱,自成大爱。
星眸永凝空碧,寸心可燃万古。
邓闻楚只掺和了两句二人的事儿,结果听得更迷惑了,他看着云暮走远,把忘了站起来的季岁聿扶起来,打量他的脸色。
季岁聿抛下心中复杂思绪,只笑道:“我挺怕我哥的,他每次一这样就什么都忘了,我哥走远了都不知道要站起来。见笑了见笑了。”
邓闻楚笑了下,拍拍他的肩,半感慨半玩笑:“岁聿,你哥的精神状态,我只在元婴以上的修士中看到过。”
季岁聿奇怪地嗯了声。
邓闻楚道:“立了道的人都这样,和你哥差不多,有点,嗯,奇奇怪怪?”
实际上是疯疯癫癫的感觉,但云暮表面看上去很冷静,邓闻楚就换了个好词。
季岁聿笑道:”是吗?可我哥哥才炼气。”
邓闻楚道:“我早想问了,你金丹了,为何你哥才炼气初期。怎么平时也不见他修炼?”
季岁聿沉默一瞬,实话实说:“他如今是炼气,是因为我。”
哈?
邓闻楚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
但季岁聿没有再谈的心思,不知道想到什么,和邓闻楚告辞去寻云暮。
邓闻楚看着季岁聿离去的背影。
鸟鸣声声,他想,他没说的是。
季岁聿的表现,和那些元婴后的疯子,也一般无二。
不过就这样吧,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不该掺和到季岁聿二人的事中太多。
邓闻楚修苍山道,学救苍生前,先学的是,不干涉苍生。
邓闻楚一直通透地觉得他很好地理解两句话,也一直做的很好。
直到,他的妹妹,失踪了。
邓闻楚的行程万里。
可轻易越,也不可越。
邓闻楚决定今天下午不掺和季岁聿兄弟二人的事儿,每次掺和都有种外人融不进去的茫然。
他知云暮有很多宝物,季岁聿二人在一处他放心,于是一个人向着来时路方向,往回走,想再寻一遍。
脚下踩过的痕迹在略湿润的黑褐色地面并不明显,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清脆而细微,修士的身影远去,留下的痕迹也难觅。
只在此山中。
季岁聿确实去寻云暮了。
他跟着一路走,发现云暮回了上次的落脚点,点燃过火,于是有一小片仍干燥的徒弟,云暮就在那里盘膝而坐。
仍不是打坐,只是单纯的坐。
仙人修为在筑基,样貌也非当日仙姿。
可偏偏盘腿后身板自然得正,垂眸时自然得淡。
季岁聿看出云暮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
他也心不在焉想,这就是他师尊口口声声的,寻找生路吗。
为苍生寻生路,他这个徒弟占了很小一点,一锱一铢。
他追来是想和师尊表一下决心,承诺日后不偷懒之类,他不太想看到云暮脸上出现类似刚刚的,失望的情绪。
第一次见面,虽没有记忆,可他为云暮心动的,还是云暮眼中的,相信他可以走很远那样的情感。
可后来发现云暮修无情道,这一点掺着不单存心思的喜欢也应该淡了。
季岁聿想着,越发出神。
他听飞鸟声、嘶吼声、风声。
沙沙的,低沉的、高昂的,他听到筑基期云暮有的,浅浅的呼吸声。
呼吸声掺在其他声音里面,并不起眼,无法护士。
季岁聿走进,跪下时想,他该放弃那种情感的,明明已经知道师尊修无情道,之前察觉到的情感是虚的。
可他收不回情感。
不过,他看着师尊,想,这也不能怪他。
他又不是师尊,修无情道。
他只是一个连道也立不了的金丹期的废物没有继续修炼的意志,也没有放弃情感的能力。
季岁聿想了很多,跪下后却有点不想开口对着这个,走神的,不甚在意他的师尊千般承诺万般顺从了。
他感觉自己有点叛逆,有点矫情。
不过师尊,也十足敷衍。
季岁聿跪在云暮面前时,云暮投来一眼。
仍是虚的。
季岁聿便放任心中万般心思,伸出手握住云暮半垂落的手。
握住后,他心里有了一分实感。
仿佛心潮澎拜,为手与手接触传来的热感。
仿佛扬汤止沸,复杂的心思因为这一接触全歇了。
季岁聿抬头看云暮。
他的语气很慢,语调不高,尾音略长:“哥哥。我的心志,是遇到你之前就塑好了的,你要把他打碎重塑吗?”
云暮握了下他的手,他看了眼季岁聿:“不是我要把你的心志打碎重塑。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能改变。”
他语气有些温和:“希望你能想通。”
想不通,云暮想,那他也只能帮季岁聿想通了。
季岁聿沉下思绪,可有可无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