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你就这么厌恶爸爸吗?”
顾怀常本欲转身离去,却鬼使神差地停在门前。
走廊的穿堂风掠过他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赵瑾的声音漫不经心,与中年男人压抑的怒意形成鲜明对比:“谈不上厌恶。”
“那为什么这段时间避而不见?”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顾怀常透过门缝看见赵瑾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金属表面反射的冷光在他眼底跳动。
“我说过。”赵瑾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喜欢孙书记家的萍萍,也不会联姻,只要你不提这事......”
“胡闹!”茶杯重重砸在桌面的闷响打断了他的话,“孙书记现在是县长的红人,这门亲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炸开在寂静里。顾怀常看见赵瑾的手悬在半空,飞溅的碎片折射着晨光,在地砖上划出细碎的亮痕。
“少找借口!”男人的怒吼震得门框微颤,“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傻子!”
“不许你这么叫他!”
“阿瑾,当年他救你落水的情分,这些年你早该还清了!堂堂副县长公子,整天和个乡下人厮混,像什么样子!”
“不是报恩!”赵瑾的嘶喊在密闭空间里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我喜欢他!”
顾怀常耳中骤然轰鸣,仿佛有人在他颅骨里敲响铜锣。滚烫的痛感从鼓膜蔓延至胸腔,烧得他呼吸困难。
死寂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咒骂:“疯子!变态!下贱货!”
赵爵的咒骂声夹杂着文件扫落在地的声响:“我赵爵的儿子居然喜欢男人?看来九年前那顿电疗还是太轻了!”
巨响将顾怀常猛地拉回现实,等他回过神时,办公室门猛地拉开时,一张和赵瑾极为相似的脸出现在顾怀常面前。
赵爵眯起眼睛,目光像X光般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每个字都裹着冰碴。
“你来干什么?”
顾怀常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越过赵爵的肩膀,看见赵瑾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脸的死气沉沉。
“您儿子的手受伤了。”顾怀常举起来的路上买的药袋,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稳,“来送药。”
赵爵微微一愣,斜眼看向身后的赵瑾,他捂着自己的手腕,面色阴沉。
赵爵冷笑:“轮得到你操心?”
顾怀常径直走向赵瑾,动作轻柔地卷起赵瑾的袖口,抹上药膏在他手腕上轻揉时,他感觉到赵瑾的脉搏在自己指尖下疯狂跳动。
“以前他们叫我傻子,是因为我脑子不好。”顾怀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喜欢一个人,什么时候成了疯病?”
赵爵突然觉得眼前的顾怀常十分陌生,这还是九年前那个被自己骂得狗血淋淋头都不敢吱声儿的窝囊废吗?
“你在挑衅我?”
“不敢。”顾怀常将赵瑾的衣袖放下来遮住那道伤痕,转身时俨然换了一副冰冷的模样,“赵瑾没错,错的是你用变态这样的词侮辱自己的儿子。”
赵瑾陡然一惊,愣愣地看着顾怀常冷硬的下颌线。
—
“所以,你消失了一天一夜,就只是去喝了几杯酒?”毛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顾怀常,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和威胁。
顾怀常依旧神色平静,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桌上的钢笔,眼神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他的冷静让毛尖更加恼火——任务失败了,这人竟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毛尖眯起眼睛,随手抄起桌上的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敲打顾怀常的神经。
“你怎么回事啊?光会搞技术,不会搞人,是吧?”
顾怀常依旧没有回应,他想起去的这一趟遇到的种种糟心事,心中便郁气难疏。
跟那群散户吵完,又跟赵瑾的老爹吵,吵来吵去,把合金钢都给吵忘了,直到上了车回到打客村都没想起来。
冲动的情绪使人办不了正经事,果真没错。
他叹口气,手中的钢笔突然“啪”的一声滑落在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
毛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他身上,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破绽。
他猛地站起身,抱着手臂绕到顾怀常身后,左右嗅了嗅,眉头紧皱:“你这衬衫……谁的?怎么有股香水味?你的西装呢?”
顾怀常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赶来农机厂太急,直接穿着赵瑾的衣服来了,而冯日骁的西装还放在赵瑾家里。
他佯装若无其事得弯腰捡起钢笔,动作从容不迫,语气平淡:“西装弄脏了,借了件衬衫穿。”
毛尖显然不信,眯起眼睛,语气咄咄逼人:“借谁的?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穿香水衬衫的人了?”
顾怀常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整理桌上的图纸,声音依旧平静:“一个朋友。”
“朋友?”毛尖冷笑一声,故意凑近顾怀常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该不会是赵瑾吧?”
顾怀常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图纸:“你想多了。”
毛尖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直起身子,吊儿郎当地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手里的尺子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顾怀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赵瑾那点事儿,村里人都传遍了,说你们俩关系不一般。”
顾怀常抬起头,眼神冷峻:“怎么不一般?”
毛尖笑得意味深长,尺子在他手里转得飞快:“抢婚和挡刀的事儿,你觉得这是一般兄弟能干得出来的?”
顾怀常的目光与毛尖对视,两簇无形的火焰在空气中激烈交锋。
然而,最终顾怀常还是败下阵来。
他避开毛尖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神,低声说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毛尖还想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冯日骁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小顾,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顾怀常沉思片刻,胡言乱语起来:“有些进展……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上辈子开会用的套话全正好用上了。
冯日骁将热茶放在桌上,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安慰道:“没事,赵老板那人性格古怪,你一时半会儿搞不定也正常,慢慢来。”
就在这时,蒋大田粗犷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哟,听说顾总工回来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办公室,手里还拿着一根牙签剔牙,脸上的喜悦毫不掩饰,“那肯定给咱把材料带回来了吧?材料呢?”
他故意探头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可别告诉我,顾总工失败了?”
顾怀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蒋大田却不依不饶,继续讥讽:“顾怀常,不是我这个发小打击你,人家赵老板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就算你俩以前是小学同学,现在也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吗?”
毛尖听得火冒三丈,尺子“啪”地一声砸在桌上,仰头直视蒋大田:“你怎么跟我师父说话呢?好好端正你自己的态度!”
蒋大田好笑地指着自己的脸:“我端正态度?你懂不懂职位分工啊?我可是副厂长,他顾怀常是个什么?”
毛尖尖牙利嘴,直接回怼:“副厂长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技术人员比管理人员更宝贵啊!我师父压你一头!”
“嘿,你算个什么东西?!”
”够了!”顾怀常耳朵已经泛麻,拍桌而起,瞪视着蒋大田,头一遭正面与他交锋,“蒋大田,我说过了,进办公室要敲门!”
蒋大田嗤笑一声:“敲门?我一个副厂长凭什么要给你敲门?我告诉你顾怀常,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顾怀常冷笑一声,面对蒋大田的屡次挑衅,他也早就看不顺眼了,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这个技术总工好欺负。
顾怀常看了看正在一旁喝茶的冯日骁,这人不管做什么都云淡风轻,面对他和蒋大田的纷争,多次都置身事外,典型的不管事。
既然顶上人不管,那就得逼着他官。
“冯老板。”顾怀常淡淡地开口,“我是你亲自请来的,这段时间为了感谢你的知遇之恩,一直竭尽全力研发新型农耕机,自问无愧于心,可是你的手下好像很看不惯我,如果继续这样影响我的情绪,耽误我设计,那这个总工的名头你就另寻他主吧。”
冯日骁听闻,拿保温杯的手顿了顿。
蒋大田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一样:“顾怀常,瞧把你能的,一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技术工还找不到啊,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吧?”
“是吗?那也别怪我说话直,你们大可以换人试试。”
顾怀常清高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气势如虹,那自信的模样竟然让人觉得他真有这个本事。
冯日骁虽然认可顾怀常的能力,但是这段时间这台机器一点进展都没有,心里也对顾怀常有了怀疑。
他放下保温杯,面带愁绪:“小顾啊,不是我不相信你,大田的话糙但理不糙,这么久了,机器还没有造出来,现在还卡在材料这一步,我就算想包容你,底下人也不愿意包容了。”
顾怀常冷笑:“无非就是材料的问题,这有什么?”
“可材料就是最大的问题。”
面对蒋大田和冯日骁的黑白脸,顾怀常的笑容渐渐隐去,指尖微微蜷缩,泛起一层涟漪。
毛尖已经忍无可忍,他脾气火爆,最见不得别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刚想替顾怀常说句话,办公室的门便被闯开。
小生兴奋地冲进来大喊:“材料来了!”
就在此时,办公室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顾怀常皱了皱眉,起身开门探身出去。
迎面扑来的是一阵混杂着机油和金属味道的空气。
工人们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脸上挂着汗珠,此时却全都停了活儿,聚集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盯着厂房大门外。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大门口,阳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勾勒出那人挺拔的轮廓。
赵瑾穿着一件剪裁精致的深灰色西装,肩线笔直,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衬得他与周围满是油污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正与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交谈,英文发音纯正,语调自然,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场合,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周围的小工们低声感叹:“赵老板真是太厉害了,连外国人都能这么轻松地应付。”
还有人忍不住擦了擦手,整理着自己的面容,生怕让人看了笑话。
顾怀常站在门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赵瑾身上。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脑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冰凉的水毫不留情地灌进耳朵里、鼻孔里、眼睛里,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可是面前的少年依旧白皙,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赵瑾的目光扫过车间,最后停在顾怀常身上。
他轻笑一声,侧身和身旁的外国友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二人便朝着顾怀常的办公室走来。
“哇塞,老外啊。”毛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顾怀常肩头伸了个圆溜溜的大脑袋出来,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外国人。
他甚至还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眉头紧蹙:“以后再长大点儿我也要留这么帅的胡子。”
等二人走近,赵瑾才向顾怀常介绍:“这位是来自德国的Leon先生,也是我经常合作的机械材料供应商,他对你们的新型农耕机很感兴趣,所以我带他过来看看。”
顾怀常微愣:“你怎么知道?”
赵瑾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袖:“我和冯老板关系这么密切,怎么会不清楚农机厂的情况?”
他抬头对顾怀常微微一笑:“谢谢你,相信我没病。”
已经过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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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