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草揭开油罐子,小心翼翼地用油钩子往铁锅里滴了三滴油。那油滴落进锅里的声响,像是雨滴敲在瓦片上,清脆又吝啬。
她把油钩子仔细擦净放回原处,又将油罐子藏进橱柜最深处,仿佛在藏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她拿起一块土豆,在锅底抹开那几滴油。灶膛里焖饭的余火正舔着锅底,将铁锅烘得微微发烫。
江小草把切好的土豆块一片片铺满锅底,弯腰往灶膛里添了把稻草。火苗"呼"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烫。
土豆块煎得两面焦黄时,她将豆角倒进去翻炒。半勺盐,半勺酱油,一颗大蒜,两大勺剁椒酱,这些佐料在她手里像是变魔术似的,转眼就把一锅素菜调出了荤香。最后她舀了瓢水,又拿出四个鸡蛋。
鸡蛋在她手里听话极了。她轻轻一磕,蛋壳上便绽开细密的花纹,可里面的蛋清蛋黄却乖乖待在壳里。等她把鸡蛋完整地卧进锅里时,那动作轻得就像在放什么易碎的珍宝。
盖上锅盖焖煮的功夫,江小草也没闲着。她挑起水桶去院子里打水。这口井还是她爹江田产为了自己方便才挖的——他虽舍不得让两个儿子干活,可要是让瘦弱的女儿天天去山脚挑水,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
等她把灶房的大水缸挑满,锅里的菜正好收汁。揭开锅盖的瞬间,酱香味扑面而来,惹得她直咽口水。
门外小弟江承耀已经嚷了起来:"好香啊,大姐快开饭!"
"来了!"江小草麻利地把菜盛进搪瓷盆,四个完完整整的鸡蛋摆在最上面,像给这盆菜戴了顶金灿灿的帽子。
上桌时她愣住了——盆里居然还剩着一个鸡蛋。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往常别说鸡蛋,就是菜汤里的油星子都要被刮干净的。
"小草,把那个鸡蛋吃了。"她爹江田产突然开口。
江小草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着不敢置信的光。直到小弟把鸡蛋夹到她碗里,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爹,我、我不吃......"
"叫你吃就吃!"江田产不耐烦地皱眉。
江小草偷瞄了眼娘和大哥的脸色,突然鼓起勇气:"爹,我吃。"她小心地把鸡蛋分成两半,一半夹给小弟。
"大姐,蛋黄沾酱汁更好吃!"江承耀得意地冲大哥挤眼睛。江小草学着把蛋黄碾碎,裹上酱汁送进嘴里。
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尝到鸡蛋的味道——绵密沙软,带着淡淡的甜,像含着口温暖的云朵。
晚饭后,更惊人的事发生了。李英子居然拿了块粉红色布料给她:"去隔壁借缝纫机,给自己做件衬衫。"
煤油灯下,娘脸上的笑容僵得像糊了层浆糊。
江小草接过布料时,突然想起以前卖猪前,娘也会对猪说"多吃点"。这个念头让她后背发凉。
她暗暗安慰自己:要是嫁了我,家里活谁干?这样想着,她才定下心神道谢。
等她把家务收拾停当,拿着布料去隔壁时,李英子踮着脚目送她进门,立刻转身跟江田产嘀咕:"真要把这丫头嫁出去?"
江田产压低声音:"承祖马上要当干部了,留她在家里碍眼。再说..."
他眯起眼睛,"县里有钱人多,就凭小草的模样,怎么不得要个高价?到时候承祖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李英子撇撇嘴:"她敢不孝敬我?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隔壁院子里,江春霞推开窗招呼:"小草姐快来,有南瓜子吃!"
江小草应了一声,把那些不安的念头暂时抛在脑后。粉红色的布料在她手里柔软得像片云霞,她忍不住幻想着穿上新衣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