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索贿搞得一头雾水,心里更是警铃大作。宋晚晚的爹?他之前光顾着和宋晚晚谈生意,欣赏她的能干和独特,还真没细究过她的家庭背景。只知道她是从农村来的姑娘,凭着一手好手艺和胆识在城里站稳了脚跟。此刻突然冒出个亲爹,还是个见面就狮子大开口要一百块的“爹”,这冲击力着实不小。
一百块!这可不是小数目!普通工厂学徒工一个月也就挣个二三十块,正式工熬上几年,一个月能拿到四五十块就算不错了。这老头一开口就是一百,相当于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赵新民下意识就想翻脸,但“宋晚晚亲爹”这个名头,像一道无形的缰绳勒住了他。万一……万一是真的呢?自己要是对这老头态度太恶劣,传到宋晚晚耳朵里,岂不是坏了印象?他可是刚表白被拒,正想着怎么挽回形象、徐徐图之呢。
想到这里,赵新民脸上瞬间堆起了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语气也变得客气起来:“哎呦,原来是宋伯伯!您看您,这说的哪里话?我跟晚晚是合作伙伴,互相帮衬着做点小买卖,谈不上什么赚大钱。这一百块钱……数目不小,我身上确实没带那么多。”
他见宋老蔫脸色立刻耷拉下来,眼珠子一瞪就要发作,连忙话锋一转:“不过,宋伯伯您远道而来,肯定是辛苦了。这眼看也快到饭点了,您要是还没吃饭,我请您下个馆子,咱们边吃边聊,您看怎么样?”
一听下馆子,宋老蔫那浑浊的眼睛里立刻射出贪婪的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这几天在大车店啃冷馒头喝凉水,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肚子里更是没一点油水。赵新民这个提议,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他强行压下急切,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嗯……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那也行吧。正好我也饿了。”
赵新民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热情:“那成,宋伯伯,这边请!咱们去‘喜来顺’,那儿的溜肉段、锅包肉可是一绝!”
“喜来顺”是城里数得着的国营饭店,门脸大气,里面桌椅板凳擦得锃亮。一进门,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油烟味扑面而来。宋老蔫何曾进过这么“高档”的地方?他缩手缩脚地跟在赵新民身后,眼睛却像不够用似的四处乱瞟,看着其他桌上摆着的油光汪汪的菜肴,口水差点流出来。
赵新民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熟练地点了溜肉段、锅包肉、红烧鲤鱼,又要了一个猪肉炖粉条,外加两碗米饭和二两散装白酒。点菜时,他留意到宋老蔫盯着菜单上的价格,眼睛都直了,心里对这老头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菜一上桌,宋老蔫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满嘴流油,啧啧有声,那风卷残云的架势,仿佛饿了好几天。赵新民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老蔫,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套话。
“宋伯伯,您这次进城,是专门来看晚晚的?”赵新民给他斟了一杯酒,状似随意地问道。
宋老蔫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说:“啊……是啊,想闺女了呗。老家……老家那边遭了灾,日子过不下去了,没办法,只能来投奔闺女。”他这套说辞早就准备好了。
“哦?遭灾了?那您怎么不去店里找晚晚呢?她要是知道您来了,肯定高兴。”赵新民顺着他的话问。
宋老蔫动作一顿,脸上挤出几分愁苦:“唉,别提了!她那店,光鲜亮丽的,来往的都是体面人。我这一身破衣喽嗖的,去了不是给她丢人,影响她生意嘛!”他叹了口气,又压低声音,“再说……前两天我去她住的那小院找她,爷俩因为点小事拌了几句嘴,正好让那个林默撞见了,那小子,差点没动手打我!我这才不敢去了……”
“林默?动手打您?”赵新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林默对宋晚晚的心思,他隐约能感觉到,难道已经发展到能为她出头打未来老丈人的地步了?
“可不是嘛!”宋老蔫见赵新民上心了,立刻添油加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未来哑巴女婿欺负的可怜老父亲,“我就说了两句,觉得他配不上我家晚晚,毕竟他是个哑巴,说出去不好听。好家伙,他上来就拧我胳膊,差点给我撅折了!凶得很呐!你说,这样的女婿,我能同意吗?坚决不能啊!”
赵新民听着,心里的警报声越来越响,但同时也升起一股隐秘的喜悦。如果宋老蔫坚决反对林默,那自己的机会岂不是更大了?他连忙追问:“那……宋伯伯,您觉得晚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合适?”
宋老蔫一看有门,赶紧放下筷子,抹了把嘴,一脸“我看你就很好”的表情,拍着赵新民的马屁:“我觉得你就挺好!小伙子长得精神,会来事儿,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最重要的是,你尊重长辈啊,还请我下馆子!我就想找个孝顺女婿,将来能给我养老送终!林默那样的,肯定不行,一看就不是个能容人的!”
这话简直说到了赵新民的心坎里!他顿时觉得这顿馆子请得太值了!如果能得到宋晚晚亲爹的认可,那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宋伯伯您过奖了!孝顺长辈那是应该的!这样,您老现在住哪儿呢?”
“就……就在那边大车店凑合几天。”宋老蔫讪讪地说。
“那哪行啊!大车店条件多差啊,休息不好。”赵新民大手一挥,显得十分仗义,“我给您找个招待所!干净又清静,还有食堂,吃饭也方便。您跟晚晚之间这点误会,包在我身上,我帮你们调解!您就安心在招待所住下,等我的消息!”
宋老蔫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假意推辞:“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太破费了……”
“这有什么破费的!应该的!”赵新民此刻看宋老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搞定老丈人、抱得美人归的光明前景,掏钱也格外爽快。
吃完饭,赵新民真就把宋老蔫领到了附近一家条件还算不错的国营招待所,用自己的介绍信和钱给他开了个房间。临分开前,宋老蔫又搓着手,嬉皮笑脸的说:“那个……新民啊,我烟瘾大,这……身上没钱买烟了,你看……”
赵新民心里暗骂一句“老滑头”,但想到这是“未来老丈人”,还是忍着肉疼,又掏了十块钱给他:“宋伯伯,您先拿着花,不够再跟我说。”
安顿好宋老蔫,赵新民志得意满地往“霓裳”服装店走去。他觉得今天这事办得漂亮,既在“老丈人”面前表现了孝心和能力,又找到了一个对抗林默的“盟友”。
到了店里,正是下午忙碌的时候。
宋晚晚穿梭在顾客和衣架之间,介绍款式、帮忙挑选、结算收款,忙得脚不沾地。赵新民想凑上去跟她说两句话,分享今天的“成果”,却根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林默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刚下班,还穿着厂里的工装,袖口沾着点油渍。
他径直走向宋晚晚,递过去一张纸条。
宋晚晚看到林默,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比刚才应对顾客时要真切得多。她接过纸条,仔细看着,然后又抬头跟林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林默虽然不能说话,但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不时点点头,用手势简单回应。
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和默契,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了赵新民一下。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宋晚晚对林默展露的笑颜,心里那股刚被宋老蔫捧起来的得意和喜悦,瞬间被酸涩的嫉妒冲淡了不少。
林默没待多久,跟宋晚晚交流完就走了。宋晚晚转身,这才注意到赵新民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奇怪。
“新民,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哦,对了,林默请咱们今晚去他家吃饺子。”宋晚晚随口道。
赵新民挤出一个笑容,掩饰道:“没啥,可能刚才走路有点急。”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晚晚,我刚才……碰见个老头,他说是你爹?”
宋晚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蹙起,语气也变得冷淡甚至带着警告:“你碰见他了?在哪儿碰见的?他跟你说什么了?新民,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再看见他,离他远点!千万别搭理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赵新民心里一沉,面上却故作不解:“怎么了?我看那老爷子……挺和善的啊?还说跟你有点误会……”
“和善?”宋晚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带着讥讽和疲惫,“林大娘都说,让我就当没他这么个爹!他那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若是平时,赵新民或许会仔细琢磨宋晚晚这番话。但此刻,他被嫉妒和对林默的敌意蒙蔽了判断力。在他听来,宋晚晚这番激烈的言辞,尤其是提到“林大娘”,更像是因为和林默亲近,所以才跟着林家人一起排斥、污蔑自己的亲爹!是为了维护林默那天“动手”的行为找的借口!
这个认知让赵新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说:“晚晚,晚上林默家吃饺子,我就不去了。我还有点别的事。”
宋晚晚正心烦宋老蔫又冒出来的事,也没多想,只当他是真的有事,便点了点头:“行,那你忙你的。”
看着宋晚晚转身又去忙碌的背影,赵新民心里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他觉得自己的一片真心好像被忽视了,而那个沉默寡言的林默,却似乎总能轻易得到宋晚晚的关注和信任。还有那个宋老蔫……也许并不像晚晚说的那么不堪?或许只是父女之间有误会呢?如果自己能调解好他们的关系,晚晚会不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难以遏制。
下班后,赵新民没有回家,而是去供销社买了一瓶不错的白酒和一小包花生米,径直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他得去找宋老蔫再好好“唠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