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一:栽赃的手法过于拙劣。”纳克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个能设计出完美融入维多利亚墙裙的暗门枢纽、能在苏格兰场眼皮底下留下‘艺术签名’而全身而退的人,绝不会愚蠢到在行凶时被一个养尊处优的银行家扯断头发,还留下标志性的发饰。这不符合你的‘美学’,更不符合你的能力。”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对于一个有严重洁癖、视自身为完美艺术品的人来说,留下任何可能沾染污秽的个人物品在现场,都是不可容忍的亵渎。”
西里尔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随即又恢复冰冷。他没说话,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理由二:时间。”纳克继续道,逻辑清晰如齿轮咬合,“冰玫瑰在我事务所出现的时间,大约在凌晨四点至五点之间。从我的事务所赶到切普赛德街17号,在避开巡警和宅邸守卫的前提下潜入金库行凶,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并在‘逃跑’时被发现于二楼书房,整个过程所需的时间非常紧张。更重要的是,”纳克的目光锐利起来,“管家声称,温斯顿爵士习惯在凌晨五点独自进入金库清点半小时。死亡时间初步估计在五点到六点之间。而我在五点四十分接到你的预告后通知苏格兰场,他们赶到时大门紧闭,内部并无强行闯入痕迹。这意味着,凶手要么是内部人员,要么在五点前就已经潜伏在宅内。”
“而我在凌晨三点,”西里尔终于接话了,语气带着一丝嘲弄的慵懒,“还在圣詹姆斯街的沙龙里,和几位可爱的淑女讨论最新款的巴黎香水。至少有六位体面的证人和一位眼睛比鹰还利的沙龙老板可以证明。需要他们的地址吗,齿轮先生?或者您更想亲自去闻闻我身上残留的午夜飞行香氛?”他放下梳子,微微侧头,一缕若有若无的冷冽花香确实从他身上飘散出来,与他惯用的浓郁玫瑰香不同,更清冷疏离。
纳克没有去闻。他相信西里尔在这点上没有撒谎,这很容易验证。这也进一步佐证了他的推断:西里尔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所以,理由三:动机不明。”纳克下了结论,“金斯利·温斯顿,一个在金融规则内游走的‘合法’掠夺者。他的财富建立在无数人的破产和血泪之上,但手上并未直接沾染暴力犯罪的鲜血。这不符合你过往目标的筛选标准。警督刚才的话虽然隐晦,但也证实了警方的某种共识——你的工作对象,通常是法律难以制裁的、更直接的暴力罪犯。温斯顿,显然不在这个范畴内。”
西里尔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满意?“哦?看来齿轮先生并非完全锈死了,还能转动几圈。”他站起身,走到纳克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镜片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身上那混合着“午夜飞行”和自身冷冽玫瑰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么,睿智的侦探先生,既然您已经推断出我是被栽赃的可怜人,现在是否可以高抬贵手,让我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去追踪那个胆敢冒犯我的蠢货了?”他微微歪头,刘海滑落,灰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挑衅的期待。
“不行。”纳克的回答干脆利落。
西里尔脸上的假笑瞬间冻结,眼神再次变得冰冷锐利:“理由?”
“理由四:你被设计了,奈厄先生。”纳克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凶手的目标或许不仅是温斯顿爵士,更是你。对方熟悉你的习惯、了解你的信物、甚至可能知道你某些不为人知的…偏好。栽赃于你,将苏格兰场和我的视线引向你,这本身就是一场针对你的、极其危险的挑衅。你此刻离开,正中对方下怀。对方很可能就在暗处等着你因愤怒而失去冷静,踏入更深的陷阱。”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而且,你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你为什么会来温斯顿的宅邸?尤其是在收到那个冰玫瑰‘预告’之前?”
西里尔沉默了。他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被算计的愤怒、被束缚的不甘,以及一丝被点破危险的警觉。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设计的,但纳克的分析,尤其是最后那句“针对你的挑衅”,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因愤怒而有些膨胀的自信。
“我收到了一份‘邀请’。”西里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硬,“一份匿名的、足够让我感兴趣的‘邀请’。声称这里有一件我‘遗失’的、独一无二的小玩意儿。时间,恰好是凌晨五点。”他冷笑一声,“看来,有人不仅想栽赃我杀人,还想让我完美地出现在‘案发时间’的‘案发现场’,演完这场愚蠢的戏码。”
纳克心中了然。果然如此。对方利用了西里尔的自傲,以及对自身能力的绝对自信,将他精准地诱入了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所以,奈厄先生,”纳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你现在也有两个选择。一,强行离开,与整个苏格兰场甚至可能更强大的幕后黑手为敌,在愤怒和追捕中独自面对未知的陷阱。二,”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暂时放下你的玫瑰刺,与我这枚齿轮合作。利用你的独特视角和我的推理能力,找出真正的凶手,洗清你的污名,同时揪出那个胆敢算计你的人。你很清楚,在明处,在规则之内,我能调动的资源和触及的线索,远比你独自在暗处摸索要高效得多。”
西里尔的目光在纳克脸上逡巡,仿佛在评估一件从未见过的复杂机械。书房里只剩下窗外雪花飘落的簌簌声和壁炉座钟齿轮转动的滴答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西里尔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他重新戴上那副优雅从容的面具,尽管眼底的冰冷怒意并未完全消退。他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拿起他那副有些污损的丝绸手套,却没有戴上,而是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手扔进了旁边一个散落着书籍的废纸篓里——显然,这双手套已经被“污染”了。
“合作?”他挑起一边眉毛,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而妖异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强行绑上战车的嘲弄。“多么……新奇又令人作呕的提议。齿轮先生,你确定你那套精密却死板的规则,能容得下我这朵‘带刺的玫瑰’?或者说,”他向前一步,几乎与纳克鼻尖相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冰冷气息,“你就不怕,我这根‘荆棘’,在帮你拨开迷雾的同时,也划破你那颗捍卫‘绝对正义’的、脆弱的齿轮之心?”
纳克平静地迎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灰蓝色眼眸,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如同齿轮咬合般精准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意味。
“怕?”纳克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我只怕真相被迷雾掩盖,正义因怯懦而缺席。至于荆棘……只要它能指向正确的方向,划破的不过是阻碍视线的藩篱。”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书房门口,“现在,奈厄先生,为了你的清白,也为了找出那个胆敢同时愚弄我们两人的‘艺术家’,或许我们该先去金库,仔细看看温斯顿爵士的‘谢幕演出’,以及……那朵‘遗失’的冰玫瑰,是否还留下了别的‘签名’?”
西里尔盯着纳克看了几秒,那冰冷的灰蓝色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转动了一下,如同精密发条被轻轻拨动。最终,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没有再看那个废纸篓里的手套,率先迈开长腿,姿态依旧优雅却带着一丝被强行纳入轨道的冷硬,走向紧闭的书房大门。
一株带刺的玫瑰,一枚冰冷的齿轮,被一桩精心设计的谋杀和栽赃,强行捆绑在了同一辆通往未知深渊的马车上。而车辙之下,伦敦的初雪,正无声地覆盖着这座镀金牢笼下的血腥与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