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的直播间背景是精心布置过的,暖色调的墙纸,柔软的地毯,角落摆放着几株绿植,营造出一种温馨又私密的氛围。
但此刻,她脸上那层惨白得过分的滤镜,配上刻意调暗的灯光,让整个画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像祭奠的灵堂。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随意地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上妆容极淡,甚至可以说是憔悴。
粉底刻意打得薄而暗沉,眼下用深色眼影晕染出浓重的青黑,最点睛的是那晕开的睫毛膏,在脸颊上拖出两道蜿蜒的、仿佛真哭过的黑色泪痕。
“我真的...很难过...”她对着镜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咬嘴唇,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手指微微颤抖,肩膀也配合着轻轻耸动。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努力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一直觉得...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和真诚...我真的...真的把她当成很重要的朋友...”
她适时停顿,垂下眼睑,长长的假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
弹幕瞬间疯狂滚动起来。
【抱抱孟孟!不哭!】
【交友不慎!识人不清!孟孟太善良了!】
“我真的不明白,如果大家觉得我交友不慎,为什么还要来指责我...”
徐孟继续哽咽着。
弹幕继续飞速刷过。
【就是!心疼死了!被拖累还被骂!】
【某人自己一身腥还连累朋友!垃圾!】
【孟孟别难过!我们都在!】
【有人提问:孟孟作为同学,肯定知道鹿书林学历造假的事吧?她是不是连这个都骗人?】
徐孟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条关于学历的弹幕,心脏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镜头拍不到的桌子下方,一只手迅速递过来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徐孟借着低头“擦眼泪”的动作,飞快瞄了眼。
纸条上几个潦草的字:“别认!模糊!哭惨!”
她心领神会,再抬起头时,眼泪更汹涌了,声音也带上了一种被巨大委屈压垮的哽咽。
“我...我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关于她的事...我...我...”
她用力摇头,仿佛承受着滔天痛苦和失望。
“我自问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我只想安静一下...求求大家不要再逼我了...”
她用手捂住脸,肩膀抖动起来,发出压抑的抽噎。
这番含糊其辞、避重就轻的表演,在早已被煽动起情绪的网友看来,无异于默认了鹿书林学历造假,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这不就是默认了?!】
【实锤了!连徐孟都不敢帮她说话!】
【仁至义尽?看来某人不仅骗粉丝还骗朋友!】
【徐孟实惨!被垃圾朋友坑惨了!】
【鹿书林滚出娱乐圈!骗子!霸凌者!资源咖!】
“啪!”
路文文手里的平板电脑被狠狠摔进房车椅子上,屏幕瞬间碎裂出蛛网般的裂痕,但直播间里徐孟那矫揉造作的哭泣声和疯狂滚动的恶意弹幕,依旧清晰地传出来。
“真是...好大一张脸!变脸比翻书还快!”
路文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屏幕的手指都在哆嗦,眼睛瞪得通红,像要喷出火来。
“昨天还‘书林书林’地叫,姐妹情深请全组喝奶茶!今天就开直播倒油,踩着你往上爬!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墨鱼汁灌的吗?又黑又腥!”
鹿书林蜷缩在房车另一端的沙发里,身上还裹着条厚毛毯。
她没有去看碎裂的屏幕,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血管清晰,轻轻一碰,就会涌出腥甜的液体。
徐孟那带着哭腔的“仁至义尽”四个字,像粗糙带着倒刺的木剑,反复扎进她的骨血。
她感觉不到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麻木,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
被曾经亲近的人,在背后捅刀的感觉,是这样的。
发泄了自己见不得人的恶意,又不用背负骂名,把个人的黑暗包装成集体的霸凌。
被施加之人会产生钝痛,却不见血,只有无尽的寒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鹿书林放在毛毯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让她微微一怔。
杨舒?
她犹豫了一下,拿出力气调整状态,接通电话:“喂?杨老师?”
电话那头传来杨舒温和的声音,像冬日里温过的一杯黄酒,暖意中带着沉淀。
“书林?是我。你...还好吗?”
没等鹿书林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刚刚...不小心看到徐孟的直播。”
她现在就像个笑话吧...
“我等她结束给她打电话问清楚。”鹿书林喉咙哽住,连发出声音都像吞刀片。
“别联系她了,”杨舒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和淡淡的无奈,“打了电话也不会接的。既得利益者是不会跟你沟通的。她要的只是踩着你的‘尸体’爬上去,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
听筒里的安慰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不过还好,不是对她。
“你看,她现在微博粉丝正疯涨呢,声势一边倒都在同情她。”
她这个受益者,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而鹿书林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反倒成了千夫所指的祸害者。”
杨舒顿了顿,沉吟之后相当诚恳鼓励道:“书林,我相信你。别的我不敢说,但你的学历怎么可能造假?当年拍《蝶》的时候,你演裴苒那场诀别的哭戏,剧本上就几行字,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层次,眼神、气息、台词节奏...把我都彻底带进去了!那样的悟性和灵气,是装不出来的!是实打实的功底!”
提到《蝶》,提到裴苒,提到那段纯粹为戏痴狂的时光,鹿书林麻木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刚压下的委屈反刍般猛地冲上鼻腔,酸涩得她眼前瞬间模糊,她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哽咽溢出来。
“谢谢杨老师,我只是想不明白,”那是一种被彻底击碎的茫然,“别人…我都可以理解,可是徐孟…我们就算…就算不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至于…”
“人惯会如此。”杨舒打断她。
有用时,百般讨好,奉若珍宝。
无用时,弃如敝履都算是有良心的。
更有甚者,落井下石火上浇油,恨不得再碾上几脚...
“这样的把戏,我年轻的时候,见得太多太多了。”她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带着一种长辈的安抚。
“小鹿,沉住气,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咬紧牙关,熬过去。”
咬紧牙关,熬过去...
鹿书林艰难无声地点了点头,仿佛那个谆谆教导和蔼可亲的前辈就在眼前。
电话挂断。
她能熬过去吗?
房车里只剩下平板电脑里传出的、徐孟直播间里粉丝们狂热的“守护孟孟”的刷屏声,以及路文文快压不下去的怒火。
路文文猛地扑过去,抓起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看着徐孟直播间右上角那还在不断疯狂跳动的粉丝数字。
已经突破了百万大关。
她气得几乎要把平板捏碎,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她涨粉了!几十万!上百万地涨!踩着你!吸着你的血!她明知道你是无辜的!还利用这件事!把别人的真心当筹码!毫无底线!毫无廉耻!她的心…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相比网络上那些素不相识、展露着**裸獠牙的恶意,徐孟这种背叛,最是渗入骨髓的寒冷,最是诛心。
她披着温情的糖衣,带着旧日的情谊,轻而易举地潜入了你最不设防的心房。
她明知你捧出的是一颗滚烫的、毫无保留的赤子之心,却要亲手将这份真诚淬炼成最锋利的毒刃。
在你被千夫所指、万箭穿心、摇摇欲坠之际,她微笑着,从你最信任的背后,将那把利刃,精准而狠辣地刺穿你的心脏!
你惊愕地回头,眼中盛满了不敢置信的绝望。
你看着她握着带血的刀柄,脸上或许还残留着一丝伪装的愧疚或泪痕,但她已经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那群欢呼着、叫嚣着要撕碎你的人群之中。
她成了那个“幡然醒悟”、“大义灭亲”、饱受“连累”和“欺骗”的完美“受害者”。
而你,失去了所有价值、被彻底榨干的你,像一具残破的垃圾,被他们冷漠地遗弃在乱七八糟的废墟里。
人性的毒液如同硫酸,慢慢,无情地腐蚀你,要将你最后的存在,都消解得尸骨无存。
房车窗外,万里晴空,阳光炽烈得刺眼。
金色的光线透过车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鹿书林缓缓地抬起头,望向窗外那轮高悬的、燃烧着的太阳。
光芒太过耀眼,灼得她眼睛生疼,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
她死死地睁着眼,倔强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不可直视的烈阳,任由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汇聚,却硬生生地,将它们逼了回去。
太阳不可直视。
人心,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