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书林握着骤然安静下来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微博热搜页面。
那刺目的词条高悬榜首,后面跟着一个血淋淋的“爆”字,几个小时前,那里还是关于别人的谣言。
她点进去,铺天盖地的嘲讽、辱骂、恶意揣测滔天巨浪般扑面而来。
【金主亲自喂饭,资源咖名不虚传!】
【我说怎么好资源都给她了,原来床上功夫了得!】
【吐了,平时装得跟小白花似的,私底下玩得这么花?还女同?贵圈真乱!】
【珩世总裁?安逸?卧槽!惊天大瓜!】
【鹿粉脸疼不疼?你家正主是靠什么拿的资源?靠睡!】
【《全世界最爱你》这剧还能播?赶紧换女主吧!抵制劣迹艺人!】
鹿书林的粉丝鹿角们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反黑站第一时间挂出举报链接,控评组试图在混乱的广场上刷澄清文案,强调“非官宣不约”、“恶意造谣已取证”。
但这一次,对手的力量和汹涌的吃瓜热情远超以往,鹿书林顺风顺水,一路走来也挡了不少小花的路,其他家逮着机会一拥而上,鹿书林粉丝的澄清如同投入汪洋的石子,瞬间被淹没。
更让他们心慌的是,以往反应神速、手段强硬的珩世官微,此刻竟如石沉大海,一片死寂!
没有声明,没有律师函,没有任何动静!
这种反常的沉默,在喧嚣的舆论场里,无异于一种默认。
【看吧!珩世屁都不敢放一个!心虚了!】
【锤上加锤!公司都放弃她了!】
【啧啧,玩脱了吧?金主妈妈不高兴了?要凉凉了!】
【坐等全世界剧组换女主官宣!】
这些言论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鹿书林的眼底,顺着血液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濒临崩溃的愤怒和绝望,不再犹豫,手指颤抖着,直接拨通了那个她从未拨打的号码。
珩世顶层,总裁办公室。
落地窗上倒映陆家嘴璀璨夜景,霓虹流淌,建筑森林冰冷矗立。
安逸靠在高背椅,背对着桌面,面朝窗外无边寂寂夜色,整个人陷在不辨喜怒的阴影中。
办公桌上的几部座机和她的私人手机此起彼伏地震动着,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濒死的鱼在挣扎。
陈三怡站在桌前,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地将网络上爆炸性的舆情、媒体疯狂的追问、合作方的担忧汇报完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前两天杭澈霸凌的事情热度还没下去,突然爆出您和书林的绯闻,时机太巧了,像是有人刻意转移视线或者浑水摸鱼。”
陈三怡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安逸的背影:“会不会是景歌致华那边?Wendy的手笔?毕竟杭澈现在在拍景歌的电影...”
“不会。”斩钉截铁的否认,冷硬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安逸缓缓转过椅子,灯光线斜斜打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一般冷峻利落的线条,另一半隐在黑暗中。
“Wendy这个人,我了解。她骄傲,也爱惜羽毛。用性向绯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打击对手?她不屑,也不敢。”
安逸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圈子里谁都别想安生,Wendy是资深的金牌经纪人,不会主动坏了规矩,砸同行的饭碗。
“是,”陈三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次确实不像正常公关的手笔。“但不管怎样,景歌目前嫌疑最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试探着问。
涉及总裁本人和公司力捧艺人的惊天绯闻,她不敢擅作主张。
安逸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不断震动的手机上,屏幕显示着意外出现的来电名字。
她没有接,任由那震动持续着,眼神深处,近乎残忍的光芒一闪而过。
“要不把邱云宇的黑料放出去?就算不是Wendy,把她拖下水,她一定会善后。”
Wendy的能力也许能把这趟浑水搅和明白,若真是景歌为了报复有人拿杭澈校园暴力做文章误伤了珩世,那邱云宇是景歌致华旗下正当红的男演员,珩世手里掌握着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夜会女星猛料,也算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先把对方拖进来,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盖过风头再说。
“不。”安逸突然开口,打断了陈三怡的念头,她朝招了招手,“你过来。”
陈三怡立刻俯身凑近。
安逸压低声音,语速不快。
陈三怡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安逸的意图。
这不是她刚刚建议的那么简单的转移视线,这是要引爆一颗威力更大的炸弹,炸塌珩世的舆论场。
用一个更悲惨、更无辜、更能激起全民愤怒的受害者故事,来覆盖掉“资源咖”的绯闻!
“明白!”陈三怡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和狠厉,立刻转身去执行。
安逸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小鹿”的名字固执地闪烁着,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瞥了一眼,终于还是伸手拿起,按下了接听键。
“喂。”
那头传来鹿书林带着哭腔的质问。
“安总!公司为什么不发声明澄清?!你看到那些新闻了吗?!公司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逸静静听着她崩溃的控诉,她从来没有给自己打过一通电话。
第一次,竟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澄清?我为什么要澄清?”等对方稍稍停歇,安逸才冷酷平静反问。
她甚至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玩味:“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我接你,你住在我家,哪一点是假的?”
鹿书林被扼住了喉咙,所有质问像鱼刺一样卡在那儿。
听筒里只剩下她乱七八糟的呼吸,过了许久,才传来近乎心死的试探。
“你到底想怎样?”
难道真的是玩腻了,无所谓了,丢弃了……
价值不对等,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我想怎样?”安逸的声音沉了下来,“很简单。这件事我来解决。你,现在立刻回片场,或者回酒店,安安心心拍你的戏。”
“我怎么安心拍戏?!”失控情绪再次被点燃,声音拔高,崩溃哭着,“你没看到新闻都爆成什么样了吗?!还有其他的那些爆料!根本就不是事实!公司就任凭他们造谣诽谤吗?为什么不告他们?!”
女孩还是不相信自己,多余的话恐怕也听不进去。
“告?”安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鹿书林,在这个圈子里,所谓的爆料是真是假,根本没人在乎,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掌握了真相!”
掩盖一个新闻最有效的方式,从来不是澄清事实,而是制造一个更大、更轰动、更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新闻。
这个世界的真相,只存在于阐释之中。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鹿书林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安逸看着电脑屏幕上实时滚动的舆情监控,对着话筒,斩断鹿书林最后一丝幻想。
“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天真。”
安逸将手机丢回桌面,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由金钱和**堆砌出的冰冷夜景。
她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咖啡,抿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女孩不信任她会解决这一切,不信任她对自己的真情,这比现在舆论场上的明枪暗箭还要伤人。
她知道,鹿书林没有经历过恶意,她天真,善良。
安逸要为她的善良和天真买单吗?
当然可以。
但前提是,这善良必须带来足够的收益。
她可以席卷战场买单离场,女孩受到的伤害也不能白白浪费,她也得成长,哪怕是被迫的。
否则,一时的心慈手软,不过是为日后更狠辣的绞杀铺设温床。
这一点,安逸比任何人都清楚。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名为“真相”的网。
而网的中心,沉默的螺旋正疯狂旋转,将新的猎物拖入深渊。
这头,电话早已挂断,忙音一直响起。
鹿书林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冰冷的屏幕贴着她同样冰冷的脸颊。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一起。
许久,用尽全身力气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对着空气迟钝说了句:“我知道了。”
手机再次在掌心震动起来的时候,鹿书林正把自己蜷缩在酒店套房沙发最深的角落里。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路灯和窥探,只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昏暗。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爸爸”。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屏幕,将手机贴到耳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轻松。
“爸?”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父亲熟悉嗓音,放得极轻,怕惊扰了什么:“囡囡啊?”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试探,“侬...还在片场拍戏伐?辛苦伐?”
“没有,今天的戏份拍完了,收工了。”鹿书林立刻回答,语速甚至比平时快了一点,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喉咙深处那点压抑不住的哽咽。
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柔软的靠垫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支撑能给她一点力量。
“哦…哦,收工了好,收工了好…”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囡囡啊,有个事体...阿拉想跟侬商量商量...”
“什么事呀?”鹿书林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就是...就是阿拉跟你妈商量了一下,”父亲的语速很慢,斟酌着字句,“想...想去杭州看看侬?去片场探探侬的班…好伐?”
探班?
这两个字像两根带火的箭,猝不及防地射进鹿书林刚刚筑起一点点的脆弱壁垒里,粮草瞬间被点着,火光一片。
她瞬间屏住呼吸,眼前猛地闪过白天片场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
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
像无数黏腻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令人窒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抠进怀里的抱枕绒布里,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深处。
父母来?
看到片场工作人员眼底那难以掩饰的、如同看一件麻烦物品般的嫌弃?
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