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安逸随口提起,“和她保持距离。”
鹿书林心里那点微妙的悸动,如夜风中偶然波动的涟漪,未及成型便被不悦取代:“徐孟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朋友,人挺好的啊。”
其实经过相处,第六感已经让她对这个同学失去好感,但她讨厌安逸这种掌控一切的语气,仿佛她是她的所有物,连交朋友都要管才故意这么说。
“朋友?离她远点,对你没坏处。”安逸的眼神沉了沉,发出不容置疑的警告,有些事还没确定,但依照经验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不仅要控制我的工作,现在连我的朋友都要干涉了?”
管天管地管上床,还要管床下交友自由吗?
凭什么啊!
鹿书林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上午的惊吓和此刻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语气尖锐:“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的生活,不用你事事插手!”
她没有出卖路文文拙劣的掩饰,只是猛地放下筷子,站起身:“吃饱了,先回去了!”
说完,不顾安逸瞬间冷下来的脸色,拿起包毫不犹疑地冲出了饭店。
寒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
鹿书林气呼呼地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心里乱成一团。
她讨厌安逸的强势和控制,却又无法否认她带来的安全感,以及...
那一点点让她心慌意乱的特殊情愫。
矛盾的思绪撕扯着她。
饭店内,安逸看着鹿书林愤然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
她拿出手机,快速拨通号码:“徐孟那边盯着点。她是鹿书林的朋友,别做的太难看。”
挂断电话,安逸只觉得胃里空空,却没什么胃口。
她随便垫了垫肚子,又让老板打包了份荤素搭配、热腾腾的饭菜。
提着打包袋走出饭店,冷风立刻追上来。
安逸裹紧风衣,朝酒店方向走去,影视城外围略显僻静,路灯昏黄,将人影拉得老长。
快到酒店后门那条小巷的拐角时,一个敏捷的影子嗖地从堆满废弃纸箱的角落窜了出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警惕地打量着她。
是只三花猫。
毛色在昏黄的光线下依稀能看出斑斓。
它没有立刻逃走,只是弓着背,尾巴不安地扫着地面,一双在暗处发亮的圆眼睛紧紧盯着安逸手中的袋子。
食物的香气对它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安逸脚步顿住了。
她认出来它,鹿书林的朋友圈里,这只猫是常客。
她清晰地记得那些照片,阳光下的三花猫亲昵地蹭着鹿书林的裤腿,鹿书林配的文字写:“片场偶遇小可怜,给点吃的就蹭腿,真亲人。”
此刻,这只亲人的小可怜,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无助弱小。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嬉笑声。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挥舞着一根从绿化带折下来的、带着尖刺的枯树枝,正猫着腰,脸上带着恶作剧的兴奋。
他朝着那只三花猫蹑手蹑脚地靠近,显然是想抽打它取乐。
“干什么!”安逸的声音破寂静巷子里的空气,炸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男孩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对上安逸劝退的目光,本能感到害怕。
他举着树枝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
“走开。”安逸只吐出两个字。
男孩瑟缩了一下,大概是安逸的气场太过迫人,没敢顶嘴,悻悻地扔掉树枝,嘟囔着跑开了。
生命不分贵贱,万物皆有尊严。
恃强凌弱,无论对象是人还是动物,都让人感到厌恶。
所以...
她是不是也是一个让人感到厌恶的人?
安逸自嘲一笑,很多时候她懒得解释,也不擅长解释。
赶走那不懂事的孩子,安逸周身的冷意才稍稍敛去。
她蹲下身,动作变得异常轻柔,没有立刻靠近,只是将打包袋放在地上,小心地打开其中一个饭盒盖子。
浓郁的饭菜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那只三花猫显然饿极了,对食物的渴望暂时压过了恐惧。
它试探着往前挪了几步,小鼻子翕动着,眼睛死死盯着饭盒。
安逸保持着距离,安静等待,她一向很有耐心。
终于,饥饿战胜了一切。
三花猫小心翼翼地凑到饭盒边,先是飞快地舔了一口,确认安全后,立刻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发出满足又急切的呼噜声,小小的身体因为进食而微微颤抖。
看着它饥不择食的样子,安逸的眼神软了下来。
“姑娘,心善呐。”苍老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安逸抬眼,看到一位穿着厚实旧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推着一辆装着废品的小推车路过。
老婆婆停下脚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看着安逸和那只埋头苦吃的猫。
“这流浪的小东西,精得很。”老婆婆的声音带着历经世事的平和,“它们啊,最会看人了。知道谁是真心待它好,谁是虚情假意。能让它们放下戒心靠近的,多半是心肠软和的好人。”
“老话说,流浪猫会喜欢善良的人,错不了。”她看着安逸,目光温和。
安逸牵了牵嘴角,弧度极浅,垂下眼帘,看着那只因为一顿饱饭而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小生命。
善良?
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多少这种所谓的美德。
她行事向来目标明确,手段有时甚至称得上狠厉。
她对许多人、许多事都漠不关心。
今天阻止那个男孩,与其说是出于对弱小生命的悲悯,不如说是因为...
这只猫是鹿书林在乎的。
鹿书林爱笑,只是不爱在自己面前笑,她性格很好,相处的人都会喜欢上她,就连剧组的流浪猫也爱围着她转。
她看不得鹿书林在乎的东西被伤害、被践踏。
如果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光,能勉强称之为“善良”,从她心底的深渊里透出来。
那大概...
也只是因为“爱屋及乌”。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几乎没碰到毛,虚虚拂过三花猫因为专注进食而微微耸动的脊背。
猫没有躲闪,只是尾巴尖轻轻晃了一下。
这份短暂的、因爱而生的伪善,在寒夜里,显得既温暖,又无比孤独。
小家伙,给你吃了,她就没了。
再见的借口,就这么被吃掉了。
**
回到酒店房间,上午的惊吓和午后的争执让鹿书林莫名烦躁。
她把自己扔进沙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猛地顿住,一条镶嵌着碎钻的铂金手链静静地躺在那里。
记忆瞬间回笼。
昨晚...她们太激烈了。
情到浓时,她忘情地搂住安逸的脖颈,手指划过她腕间微凉的金属,不知怎么用力一扯...
轻微的崩裂声在喘息中并不明显,直到事后她才看到床头只剩下一截断链。
她当时就表达了歉意,带着不多的懊恼和心虚。
安逸只是低头看了看,随手将断掉的手链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淡:“没关系,一个故人送的。
她目光悠远,轻声道了句:“算了,不重要了。”
故人送的...
不重要了...
鹿书林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用力。
她起身走到床边,拿起那条冰冷的手链,细细的链条在指尖缠绕。
她记得这条手链。
从她们认识以来,安逸的手腕上似乎就戴着它。
相比安逸那些经常更换、价值不菲的宝石戒指,红宝石的炽烈,祖母绿的深邃,蓝宝石的幽静,钻石的璀璨,金绿猫眼的变幻莫测,这条设计简约、价值不过几万的手链,在那些动辄数十万甚至百万的珠宝面前,确实显得有些“廉价”。
但鹿书林记得很清楚,安逸似乎从未摘下过它。
那些昂贵的戒指更像是社交场上的门面,是彰显身份与品味的装饰品。
而这条手链...更像是某种隐秘的、取悦自己的纪念物?
或者,是某种无法割舍的...羁绊?
“故人...”鹿书林喃喃自语,心脏像浸泡在冰冷的柠檬汁里,又酸又涩。
那个故人是谁?
会是吕柯吗?
安逸说“不重要了”,是因为...自己终于替代了那个位置?
还是说,正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断裂了,才强装“不重要”?
这条从未离身的手链,是否就是那个“故人”留下的最后印记?
而自己昨晚的举动,是否无意中...摧毁了安逸心中某个重要的部分?
纷乱的思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看着这条断链,又想起今天安逸奋不顾身救她的样子,想起她对拾荒老妇人的善意,想起她对徐孟的警告,尽管方式让她生气...
安逸这个人,复杂得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她当然不需要在自己面前作秀讨好一个拾荒者,她不屑那样做,鹿书林比任何人都明白。
那这样的她,好像既有着深沉不露的善良,又藏着令人胆寒的阴狠。
她活得那么优秀耀眼,眉宇间却总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寂寥,仿佛从未真正快乐过。
鹿书林烦躁地将手链放回床头柜,起身在房间里踱步。
环顾四周,房间整洁得有些空旷。
她猛地意识到,安逸真的走了。
不是去片场处理后续,而是真的离开了,连个招呼也没有回来和她打。
她开始无意识地翻找,明知道安逸的东西向来收拾得干净利落,绝不会遗漏什么,她还是拉开了衣柜。
里面只剩下她的衣服没有那件风衣,查看了浴室,只有她的洗漱用品。
她甚至掀开了平整的床单。
房间并不大,她却来来回回,像丢了魂似的找,记不清具体次数。
最后,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边,望着那条孤零零的断链发呆。
明早就走...
信守承诺...原本是件好事。
原本是。
可现在,看着这空荡的房间,鹿书林只觉得心里也空了一块。
那因为马匹失控而延迟的承诺终是履行,此刻她竟然感到一种被遗弃的随意。
为什么总是因为这个人情绪失控,实在不应该。
鹿书林希望安逸是彻底的坏,好说服自己利落干脆的失望,可偏偏又一次次看见她的好,让自己反反复复被折磨。
喜欢,不喜欢,她自己都在这混乱的来回中晕头转向,无法判断。
鹿书林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断裂的,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手链上。
一个念头固执地冒了出来:既然是自己弄坏的,那就赔一条新的吧。
赔她一条,就互不相欠了。
这样...大概就能把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因惊险救援和拾荒老人而滋生的“心动”,还有这该死的失落感,一并斩断了吧?
她试图用这个想法说服自己。
窗外,暮色渐沉,寒意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