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先是猛的一震,接着嗡的一声陷入纯粹的白燥。
后脑传来的不是尖锐的疼,而是扩散开来的钝痛,冲击波在颅腔内无声地震荡。
他脸朝下栽倒在地,鼻腔里瞬间充满了灰尘和地毯纤维的陈旧气味。
意识明灭不定。
他想动,却发现身体不再听从使唤,只有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勾住了地毯的绒毛。
窗外的暴雨正以倾盆之势砸向玻璃,密集的噼啪声织成一张巨大的音墙,吞没了房间里所有细微的声响。
然后,第二下来了。
比第一次更重,更沉,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头骨发出的脆响。
黑暗从视野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那片白光,喉咙里梗着一声闷哼,却虚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他感到温热的液体正顺着发根蜿蜒流下,滑过太阳穴,滴落在睫毛上,视野被染成一片暗红。
......
为什么?
疑问还未来得及成形,第三击接踵而至。
这一次,痛感变得遥远而模糊,随着击打他能感觉到那个坚硬的物体一次次抬起,又一次次落下,带着一种机械的节奏。
雷声适时炸响,滚过长空,掩盖了又一声骨骼碎裂的轻响。
他的意识开始漂浮,疼痛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寒冷。
视野里最后的光,是窗外划过的闪电。
击打还在继续,只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一切归于沉寂。
彻底,永恒。
......
海城市刑侦支队三楼。
吴雩穿过走廊,脚步快而稳,肩线平整的警服衬得他身形挺拔。
他确实是惹眼的,那种经历过风霜磨砺后沉淀下来的锐利和干净,加上短发和高挑的身材,让他即使在匆匆行走中也自成焦点。
他手指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核对什么信息。
“吴队!”
“吴队,回来啦?”
沿途有年轻警员打招呼,吴雩头也不抬地“嗯”一声,算是回应,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向第三队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一开,混杂着外卖饭菜和尼古丁的味道扑面而来。
除了几张办公桌外,角落还有几张拼接在一起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卷宗和笔记本电脑,中间摆着一堆外卖,还有几盒吃了一半的饺子。
几个人正围坐或站着,边吃边聊。
“所以说我一眼就看出,那孙子根本就没杀人,他没这个胆量!”一个年轻小伙嗦着米粉,口齿不清地大声说道。
“你小点声,跟刚破获跨国大案似的。”另一个戴着眼镜的队员慢悠悠地夹起一筷子黄焖鸡里的香菇。
“我这不是替队长不平,心疼他嘛,好好的在那孙子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你这黄焖鸡哪家的?我尝尝......”
“得了吧,又想蹭饭?”
这时,有人看见了门口的吴雩,喊了一声:“头儿,给你点了份排骨饭,在你桌上。”
吴雩这才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扫了一圈狼藉的战场和手下这群饿狼般的兄弟:“吃完了赶紧收拾,技术科那边的报告快出来了。”
吴雩走到自己靠窗的工位放下手机,拿起桌上那份还温热的排骨饭,利落地拆开包装。
这就是刑侦三队的日常,忙碌、琐碎,夹杂着外卖味儿和插科打诨,但在每一个看似松弛的瞬间,都可能因为一个电话、一份报告而瞬间绷紧。
......
海城市建设区像是被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的角落。
老旧的楼房挤作一团,电线在狭窄的巷道上空纠缠如乱麻。一下雨,本就孱弱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浑浊的臭水裹挟着垃圾从窨井盖下翻涌上来,漫过坑洼的路面。车辆排成长龙,刺耳的喇叭声和雨中不耐烦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活脱脱一幅底层生活的浮世绘。
“操他妈的破路!这鬼地方……”一个司机探出头怒吼。
罗焕荣叼着软中华,眯着眼看着这混乱的景象,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他刚从菜市场出来,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是特意挑来的处理品......几乎烂掉的青菜,土豆以及带着淋巴的肥油肉。
他身边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瘦高个,此时低声说着:“荣哥,最近没出啥乱子吧...上次出手倒是顺,就是…那边催得急,说还需要两个。而且这钱……”
罗焕荣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混入潮湿污浊的空气。
“话那么多。”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把嘴闭紧,少不了你的。”
瘦高个噤了声,不敢再多言。
两人穿过人群,拐进一条更加僻静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栋带着围墙的小楼。
铁门锈迹斑斑,旁边挂着一块牌子,红漆字迹早就斑驳脱落,勉强能认出“希望孤儿院”几个字。
推开铁门,院子里的泥地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
孤儿院的主体那栋四层小楼本身也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破败和阴沉。
罗焕荣把手里的劣质菜肉塞给瘦高个,“拿到厨房去。”
他自己则转身上楼,嘴里嘀咕着,“妈的,睡死过去了?”
他径直上到三楼。
院长的房间在最里头,老旧的木门紧闭着。
窗户开在另一侧,对着楼后一片荒废的空地,从这边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院长?”
“老东西?起来了!”
罗焕荣喊了几声,里面无人应答。他掏出手机拨打院长的电话,隐约能听到屋内传来手机铃声,却始终没人接听。
“真睡这么沉?”罗焕荣皱了下眉,心里掠过一丝不耐,但也没继续等着,只是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可等到中午时分,院长依旧没有出现,他心头那点不耐烦渐渐转成了异样。
这天寒地冻的,老头屋里习惯烧个炭盆取暖……
“别是中了炭气吧?”罗焕荣心里咯噔一下,倒不是多关心院长死活,而是这人现在可不能出岔子。
他赶紧叫人去找了个开锁师傅来。
师傅拿着工具捣鼓门锁时,罗焕荣和瘦高个站在后面。
“咔哒”一声,老式锁舌弹开。
开锁师傅顺手推开房门,刚往里探了半个身子,就像被烫到猛地缩了回来,脸色瞬间惨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
“啊——!死……死人啦!!”
......
报警电话是中午一点零三分接进来的。
报警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发着抖,说院长刘长明死在了自己反锁的房间里。
吴雩带人赶到时雨刚停,初冬的风裹着湿冷的水汽,刮得人皮肤发紧。
罗焕荣惨白着一张脸,双手神经质地互相搓着,守在案发现场门外。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发现尸体的经过:“门是锁死的,从里面反锁……钥匙只有刘院长有……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打电话能听见屋里手机在响……实在没办法,只好叫了开锁师傅……”
吴雩没说什么,略一颔首,俯身钻过警戒线。
血腥味混着一丝腐臭扑面而来。
刘长明穿着睡衣,面朝下趴在离床不远的地上。
后脑勺一片狼藉,白色的骨茬和暗红血浆混在一起。
法医张兆庆蹲在尸体边,头也不抬:“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致命伤是后脑的多次重击,工具是钝器,力度很大。没有明显的抵抗伤。”
吴雩的目光扫过房间。
技术队的人正在拍照、取证。
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
“没有打斗痕迹,书桌抽屉有被翻动过的迹象,但不能确定是否丢了东西。”
技术队的人低声道:“关键是凶器不见了。”
吴雩走到窗边。
老式木框窗户的插销开着,窗沿外侧沾着几点新鲜的泥痕。
“窗户原本就是开的?”
“是,我们来的时候就这样。”
技术队的小周连忙应声,“昨晚那么大的雨,不知道死者为什么开窗。”
吴雩探身向外望去。
窗下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远处是孤儿院的围墙。
“下去看看。”
他留在房间里,重新审视每一个角落。
密室?
楼下突然传来技术队同事的喊声:“吴队!有发现!脚印!42码运动鞋,从院子角落到墙根,进来又出去。窗下墙面没有攀爬痕迹。”
吴雩下楼蹲在泥地边,被大雨泡得发软的泥地上,脚印虽然模糊,但走向清晰。
脚印一路延伸到墙根下,在那里变得杂乱,随后转向孤儿院后门。
“后门通向哪里?”
“后面是条小马路,没监控。”同事回答。
吴雩直起身,目光冷厉地投向跟在后面的罗焕荣:“罗护工,最后一次见刘院长是什么时候?”
“昨、昨天晚上八点多……”罗焕荣咽了口唾沫,“我给他送了晚饭,他就在房间里吃的。之后我就回一楼自己房间了。雨太大,我睡得沉,什么都没听见。”
“刘院长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异常?”
“没有吧……院长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脾气急点。”罗焕荣眼神闪烁了一下。
吴雩没再追问,让他先别走远。
回到现场时,张兆庆正在做进一步检查。
“能确定是几次击打吗?”
“至少二三十下。下手极狠,像是带着极大的仇恨。死者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背后遭袭的,前几下可能没致命,有挣扎移动的痕迹,但可以肯定的是,被活活打死的。而且死后凶手还在继续击打,后面的更像是泄愤。”
吴雩眉头一皱。
超过致死必要性的施虐,案件性质陡然升级。
如果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昨夜那么大的雨,为什么墙面没有攀爬痕迹?
如果和窗户无关,窗台上的泥痕又是哪来的?
那扇反锁的门……
凶手是从门进来的,杀人后再从门离开?
可那种老式暗锁,一旦关上,只能从里面用钥匙反锁,或者从外面锁上。
唯一的钥匙还插在里面的锁孔上。
又或者,凶手是从房门正常进入,趁刘长明不备从背后袭击,杀人后制造从窗户进出的假象,再通过某种方法制造了这个密室……
“吴队。”年轻刑警小跑着递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烟头,“围墙角落发现的,软中华,不便宜。”
吴雩接过证物袋。烟头被雨水泡过了,但也许还能提取到DNA。
“排查近期和刘长明有过接触的人,特别是穿42码鞋、抽这种烟的。查孤儿院所有工作人员的鞋码。还有……”
他顿了顿,“查查这家孤儿院的账目和往来记录。”
他有一种直觉,刘长明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小周,窗台的泥痕取样做成分分析,和楼下脚印里的泥土做比对,重点看是否有差异。”
“明白,吴队。”
“王哥,带两个人以发现烟头的地方为圆心扩大搜索范围,重点后门小马路沿线的垃圾堆放点。”
“好的。”
吩咐完毕,吴雩站在门口,仔细观察着门锁和门框。
门框边缘有轻微的磨损痕迹。
他蹲下身,强光手电的光柱照进锁孔内部和门槛下方的缝隙。
“有什么发现吗,吴队?”法医张兆庆初步完成尸表检验,正安排车辆将尸体运回法医中心进行解剖。
“暂时没有。”吴雩站起身,“只是觉得有点太标准了。”
“标准?”
“一个反锁的房间,一扇开着的窗户,一串指向窗外又离开的脚印,一个可能是凶手留下的烟头……所有迹象都好像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们,凶手是从外面来的,杀人后从窗户逃走,还故意留下了线索。”
吴雩语气平淡,“过于清晰的指向,有时候反而值得怀疑。”
张兆庆点点头:“确实,尤其是这种泄愤式的虐杀,凶手情绪应该处于极度激动或不稳定状态,很难想象他还能如此冷静地布置现场,伪造痕迹。”
“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极其冷静,善于伪装的可能性。”吴雩补充道,“所以,一切要靠证据说话。”
这时,负责询问孤儿院其他工作人员的刑警陆续回来汇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