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据悉,多地警方联合于昨日傍晚破获了一宗轰动社会的惊天大案,揭开了封建迷信下的惨绝人寰……”
莯离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比预计的时间快。虽然有确切的方向布置瓮中捉鳖,可想要肃清产业链是场没有硝烟的持久战。我由衷希望恶人们能早日绳之以法,警方工作平安顺利。”
她把遥控器丢回桌上,抬起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的阎王,“老板,你那天不是说让青竹先生顺气吗?他人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搞不懂你当时想顺啥气?”
阎王笔直地端坐在沙发上,敛眸思考莯离的话。起初只道青竹是想教训曦祝,教训他的代价必然要承天雷,以青竹修为,五道天雷本不至于昏迷。
但若是以自身修为,用罗刹禁术强行逆转奇经八脉,再引祟气入体,试图瞒天过海将暃熠一缕残魂夺回后修补复活,行这违逆天道之举。那么,就是与天道抗衡,会被审判共三十三道天雷。可事情总有转机。曦祝以他人之魂用来蕴养自身的邪术本就为天道不容,但他原是天帝之子,万年前被天帝赐死之后,不知从哪儿处得到的转机,没有魂飞魄散不说,连天道也被他的置换人偶耍得团团转,不然也不会成功以一缕神魂存活到今日。
相比之下,青竹违逆之举不过尔尔。
天道欲借以青竹之手收拾了他,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作审判。
想到这儿,阎王不得不佩服青竹步步精巧谋算。若是以强势逆转的身体去承五道天雷,必将重伤难愈,昏迷数载,可他请来溯源相助,挡住四道天雷,最后一道还有昊心以身为他分担掉近一半威压,否则,以他当时那种情况,必定要昏迷上三月之久。
片刻后,阎王思量道:“莯离,待他醒来以后,你记得将那日所得狐尾亲手交予他。若没问来历便不必多言,若问了,就实话实说,不要添油加醋。”
莯离搞不懂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积极应下后想起另一件事,笑容挂上促狭:“听那个什么曦猪的说,那个狐狸是你的老相好,这个事是不是真的?”
她严重怀疑是不是二男争一狐,因为阎王用诡计胜出,青竹先生才看他那么那么那么地不顺眼。要事说三遍。
阎王缓慢地侧过脸,“收起你的戏本子臆想,她的老相好是离锁和曦祝。”
莯离追问:“那为什么你一出现,曦猪就说什么老相好都到齐了这种话?”
“因为他贱。”
莯离震惊,“我天,老板你会骂人!”
“大惊小怪,你老板他不仅会骂人还会捅人,简直可怕得很~”昊心端着盘水果三剑客从两人面前路过,阴阳怪气插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过身上楼。
他轻飘飘来,轻飘飘走,留下该死的好奇心与尴尬给沙发上沉默的两人。
昊心脚步放得很轻,唯恐惊到或者吵醒房间里的那位,连开关门都像个树懒,慢吞吞地惹人心急。
他极有耐心,从始至终都是。
等把水果盘搁到床头柜上后,他微微弯腰捏起一颗草莓,甩甩水滴,移至青竹鼻息下,贱嗖嗖地左右晃了晃。
“可惜哟,我今天又要长胖喽,管不着管不着,我就不减肥,略略略略略~”
小声自言自语结束,他开心地将草莓丢进嘴里,三两口嚼巴入肚,完事咂咂嘴,表情一垮,轻坐到床边唉声叹气:“青竹,半个月,半个月我胖了整整五斤,因为担心你,我天天晚上睡不好,又因为焦虑吃太饱,再这样下去,我要改成一天吃六顿减脂餐了。”
一室寂静。
昊心又叹了口气。
上半身倒在床上,将脑袋枕到青竹心口,似发泄,左右晃了晃头,蹭得对方白色棉麻上衣堆起了好几层褶皱。
“你真豁得出去,要不是我用染玉威胁小青青,都不知道你一直在用自己的神魂给谭温净魂,还不打商量,一声不吭地违逆天惩强行修复暃熠神魂。”
他又开始念念叨叨:“哎,你竭尽全力救暃熠我特理解,但你为什么替谭温净魂呢?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冒着身体被外魂侵占的风险这样做?”
郁闷不得解,昊心不开心,单手撑起上半身,凑近青竹略显苍白的俊美睡颜,盯着看了半晌,冷不丁来了句:
“青竹,我嘴馋了。”
他做过不少大胆的事,在身为小徘徊时,更是将这种大胆发挥到了极致。
昊心其实很好奇。
好奇那时双眼失明的青竹性格为何会大变,变得那样温柔,那样没脾气。
上天界的清辕战神,对三个孩子好到可谓是明晃晃地偏袒,但温柔和没脾气这五个字怎么着也和他沾不上边。
万年不见,再相见时,昊心发现青竹多了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且变得比以往更加嘴毒。而那份温柔,总会内敛着释放,令昊心无可救药地迷恋。
他俯首,鼻尖贴着鼻尖厮磨,“我好好奇,每一次再见,你都变了许多。改变你性格的是谁呢?是你爱到难容他人的心上人,还是那些沉痛的回忆?”
又或是,会不会有一点是因为我?
眼皮轻撩时睫羽紧张地轻颤,为产生的想法而心头发烫,玫瑰花香气息带着骚动难止情念,在卧室弥漫四溢。
紧张到微微发颤的唇,落与俊挺的鼻尖,接着从鼻尖移向他心心念念到魔障的薄唇,只轻轻地,带着珍惜与爱慕,一触即分,昊心尚来不及消化这晕头转向的欣喜,背后陡升的寒意让他瞬间僵住笑容。他知道,他完了!
“和我说说,你刚刚在做什么?”
昊心头皮发麻,撑着蹦到嗓子眼的心跳直起上半身,回头时甚至能听见脖颈转动间响起僵硬地咔咔声。
他抱有一丝侥幸,祈祷是自己做贼心虚产生的幻觉,可看见那道离自己几步远的透明神魂,顿时如遭雷击。
慌乱间起身,不小心打翻果盘,清脆一声响,昊心胆颤心惊地跪下认错。
“青竹,青竹你听我解释,我……我刚刚,我刚刚其实是在替你检查身体恢复情况,你昏迷太久了,真的是检查身体,你真的昏迷太久了,我,我们都很担心你,真的都很担心你……”他变得语无伦次,话音着急带上了崩溃哭腔,“青竹,你相信我,我……”
“担心到,要你亲两下才能检查好?”
不带情绪地打断质问,比愤怒更让昊心恐惧,他用力摇头,“不是的,我看你呼吸很弱,想给你做人工呼吸,然后、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就,就…”
他知道自己这下真的完了,胡说八道到已经不顾逻辑常理,这样的解释还不如直接承认事实。真的太糟糕了!
昊心编不下去了,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半边脸颊瞬间肿了起来。他嗫嚅着,哽咽着道歉:“青竹,对不起。”
静了好半响,青竹收回骇人目光,冷声开口道:“走吧,以后别来找我。”
昊心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用力摇头,“不要,青竹,我不要离开……”
青竹再次打断他,“我平生最恨撒谎之人,滚回溯源山,从今以后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做生死仇敌。”
昊心张了张口,哑然。
是了,青竹生平最恨骗子,自己居然满口胡话企图骗过青竹。太天真了。
——蹩脚的谎言经不起推敲!
“对不起。”昊心不敢再直视青竹寒凉如刀的目光,在满室不争事实的情念花香中,磕绊着踩烂水果,门打开又关上,留下了一地仓皇逃离的狼籍。
窗帘没拉,午后的阳光本该温暖得令人发烫,可青竹现在只感觉到窝心。
神魂归位,沉重的眼皮时隔多日疲惫睁开。他抬手挡于眼前,遮挡被光刺出酸意的眸子,神情染上几许迷惘。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青竹反反复复问自己,昊心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又是什么时候自己养大的孩子对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情念?
为什么那么久了,他才发现……
昏迷半月,他的神魂在第七天便先醒了。这段时间,青竹在境内蕴养无聊之时,便会钻出身体,瞧瞧昊心再瞧瞧大黄,由于神魂孱弱无形,他们都没发现自己以另一种方式的存在。
每天,青竹会瞧见很多样的昊心。
比如在他床前贱兮兮自言自语,念念叨叨一副讨打模样,比如端着各样吃食坐在他床上支个小桌子,惹他洁癖发作,又比如蹭他的床睡觉,那么大人了,晚上还黏人的要抱点什么,翻来覆去总睡不好,青竹只能看着这家伙,最后抱着他胳膊,沉沉地睡去。
偶尔大黄会自己跳起来打开门,这种时候,昊心大多会觑它一眼,然后纵容大黄躺在落地窗前敞着肚皮睡觉。
有趣的是,昊心每每瞧见,都一副操了碎心的模样,拿起一块黄色□□熊小毛巾,搭在大黄肚皮上,怕它着凉。
青竹看见总会失笑,转念一想,又觉得日后若能一直如此过活,也美极。
嘴唇上还余有花香,青竹抬手轻触唇瓣,恍思回神,昊心明明有那么多情难自抑的表现,他却一次次当成是孩子撒娇卖乖,黏人找存在感的表现。
是他太迟钝,才铸成如今大错。
“我太蠢了……”
他喃喃自语,表情茫然想不出对策。
今天神魂终于能显影,原想早让昊心瞧见放心,却没想,先抓了个现形。
在莯离居所时,昊心那夜向他坦白有心上人,还说心上人有心上人,他当时是怎么回的?青竹简直不忍回想。
隐瞒身份、独自寻仇、故意套话、以身引雷……回想过往种种,青竹才惊觉昊心已对他情根深种到此等地步。
青竹实在心烦意乱,顾不上身躯状态脆薄如纸,唤出万里门,掀开被子提剑奔至雪峰顶处,布下他人无法闯入的结界,提剑直指溯源,厉声质问:
“溯源,昊心对我心思你可知晓?”
溯源惊得掉了十几片叶子,不可思议反问:“那小鬼头和你表白了?”
他这一问,异同于变相承认。原来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人。
“好好好,从头至尾你都知道,”青竹似笑非笑,一剑挥去,溯源吓得吱哇大叫,左右躲着剑气,边解释边挪动粗壮巍峨的身躯:“我也不是想故意瞒你,谁让那小鬼头还没修出人形时就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上前拦路。我苦劝无果,只能劝他先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
胸口猝然顿窒,青竹气红双眼,持剑狠挥时,手指发颤,“我让你乱教,我让你按兵不动,我让你苦劝无果!”
七八道剑气接连挥下,到头来,溯源毫叶无伤,青竹更是怒极,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烂树!身为长者,不好好劝导多加管束,反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欺瞒配合对孩子不管不顾!”
虱子多了不怕咬,早就料到东窗事发后会有这一天,溯源心态甚好:“溯源山好不容易才生出这么一朵灵花,他爱慕你,我劝不住总不能杀了他。既然劝不住,那拐回个牛逼哄哄的上天界战神回来,我又不吃亏。还不如成全他的一片痴心,祝他早日追到你。”
听见如此顺理成章的发言,青竹剑指溯源,“大逆不道,你大逆不道……”
罕见他气成这样,“清辕,你何必大动肝火。那小鬼头并不是三两天新鲜劲上头嚷嚷着要怎么你,他是真的欢喜了你万年,喜欢到最后只要能陪着你就好。”溯源瞧他不反驳,壮着胆子凑近点,继续道:“昔日,我为劝他,特意为你二人回溯了一卦,结果是‘唯长者死,方成美事’。你看看,这卦明摆着在说除非你死,否则小鬼头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你嘛。我把这话添油加醋一番告知他,好家伙,你猜他咋回?”
没人捧哏也不耽误溯源继续发挥,他夹着嗓子:“臭老头,你的回溯卦算无遗策,我相信你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骗我。既如此,我不贪心了,只要清辕能平平安安的,他不会爱我便不会爱我罢,反正能陪着他我就知足了。”
“这是他亲口所说,特别认真。”溯源做作地清清嗓子,回归正常声音:“自然,我也不会拿这种人生大事来开玩笑骗你。清辕,他与黑蛇不同,绝无害你之心,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否则也不会惯着他纵着他,你说对吧?”
青竹冷笑:“说完了吗?”
“没呢。所以你也别气了,这灵花,世间唯此一朵,好坏与否,因由心间所感,而不因由外固念所定,你说呢?”
青竹缓缓放下剑,他微弓着腰,抬手按住胸口,脸色时青时白,蓦地喉咙收紧,窒息间吐出大口黑血,随即身子一晃,失去意识,栽倒在雪地里。
“不是……”
溯源懵了,一向能说会道嘴毒心黑的清辕被他三两句话气吐血晕倒了?!
不巧,正失魂落魄滚回来想找溯源想想办法的昊心恰好这时回到雪峰,目睹青竹吐血一幕,来不及多问,他急忙跑过去,然而却被无形结界挡住。
“老头,赶紧解开啊——”
被昊心一吼,溯源回过神,“哎呦,别急别急,解开了,你赶快替他看看是不是神魂遭祟气反噬,我给你找药。”
溯源带着一脑门官司去翻自己境内药库,昊心则迅速跑过去蹲下,先施法抑住青竹神魂波动,紧接着焦急地抱起他,踏入溯源境内,消失在雪峰。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宋-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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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此情无计可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