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茎枝条密密麻麻,直挺挺像麻花似的根根缠绕在一起,拉伸变形,一层又一层相叠覆盖,直至变成一个巨大的花苞状,将青竹与曦祝锁在苞内。
未知的强烈危机感紧紧裹缠住曦祝。
“胆大妄为!清辕,你要做出难以挽回的蠢事了,是吗?”借着嘲问,曦祝将翻涌慌措压在晦不可见的薄纱下,保持着他一贯藐视万物的冷静与不屑。
沉默等同于回答,金色雾团的神魂在黑暗中成了最好的狙击靶。青竹左手抛出上古叶符,右手飞快结印,花苞内,气温陡然上升,近百道红光携着灼灼烈火穿破黑暗以曦祝为中心点包围成圈,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牢笼。
曦祝嗤之以鼻,“今时不同往日,想困住……”刚要讽刺青竹不自量力,突地,一阵诡异灼痛刺入魂息,金色神魂骤然变淡,曦祝惊惧抬眸,诧异惊觉,火符所造牢笼外竟交叉绕了两圈深绿符文,其蕴含力量如山如海,难感所出,非他一己之力可抗衡。于是当机立断,丢出置换人偶试图脱身。
岂料,不惧火烧雨淋的人偶在抛出瞬间遇火既焚,置换失败,火符包围圈愈加缩紧,人偶反噬令其神魂剧痛。
曦祝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
警告道:“清辕,若再不停下,你想的这个法子违逆天道,到头来只会让你身受重创,痛苦难愈。为了那么个死去的蠢货,划不划算你且掂量清楚!”
从被困到现在,他的不屑、嘲弄、讽刺、警告、威逼利诱统统被无视,与生俱来的傲慢,让他无法接受昔日被自己羞辱摧毁的手下败将,如今好端端宛若新生站在那儿,还敢这般轻慢!
“清辕!这点伤,本尊蕴养月余便能痊愈。届时,吾定要好好看看,你是如何被众叛亲离,身死道消!”神魂扭曲拉扯,张牙舞爪地恐吓无动于衷者。
众叛亲离?
行事所为无愧于心,何惧众叛亲离!
大手穿过火笼缝隙,扼住那浅金魂体的咽喉。望着被祟气浸染黑如琉璃的双眸,明明瞧不出情绪,偏偏曦祝感受到浓烈杀意,汹涌如浪潮般,快要被其淹没成骸。他艰难嗬笑:“昔日,吾用匕首一片一片划下你的皮肉时都未曾见你起过杀心,现在却因一个连国土子民都护不住的废物动了杀念?”
他们皆是天之骄子。有宁折不弯的脊梁,人人艳羡的坚固地位,唯命是从的忠心部下及雷霆万钧的治人手段。
他们是那样相似,可无论是谁谈论起他二人,都会道一句曦祝能力造诣虽强,却终究不是太子;紧接着便会有人摇头叹息,跟上一句:“太子优柔寡断,有名欠实。”说罢,又长叹一声。
“细细想来,兄弟二人很是互补。”
“未必,他们都不如这清辕战神。”
“此话怎讲?”
“莫要误会,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清辕本就为上古罗刹国主,拥有为帝之能的同时又有一身威慑四方的本事。自古以来,像他这样有大能者,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可你看,他却甘愿留在上天界听从天帝使唤,未有半句怨言。”
“是啊,风骨难寻,当真高山仰止。”
——好一个风骨难寻,高山仰止!
曦祝从不认同这句话。所以,他势要毁这高山,辱这风骨,狠狠折断那脖颈,让不可一世的头颅,低进尘埃。
就在这时,青竹莫名松手,交叉的两条深绿符文突然转道,符文化为绿色飞叶,宛若锋利飞镖,纷纷刺进曦祝已显孱弱神魂深处;紧接着,它们变成一颗颗种子,生根发芽,不顾曦祝是否会魂飞魄散,肆虐生长,极其侵略性突破层层阻碍,终将那一抹金色神魂包裹成深绿蚕茧,蛮狠,霸道的鸠占鹊巢,成为了这具神魂的主宰。
“清辕,你注定杀不了吾,你这一生永远都别想逃离吾的视线。永远——”
蚕茧好似还未完全失去主体意识,到了此刻,仍在出言不逊,惹人厌嫌。
“是吗?”
琉璃黑眸被火光映得亮得惊人,青竹抬起双手,重新伸进牢笼缝隙,火符正是烧至最旺时,无法规避灼伤了他的双臂。可他仍旧一意孤行,双手扣住蚕茧两端,再烫再痛也绝不松手。
抓住你了。
青竹再次大笑,意气风发,透着磅礴坚定之势:“曦祝,你绝没有永远。”
双臂猛然向外发力,深绿蚕茧霎时从中撕开巨大裂口,刺耳尖嚎于牢笼凄惨响起,那高高在上的神,从里到外被轻易撕成垃圾碎片,在烈焰燃烧中化为灰烬,再找不出一丁点儿尊严。
轰隆声作响,大地为之震颤!
正在交手的几人同时停下,仰目望向远处,阎王趁着大家视线转移,迅即将钱有良与周里里收到自己境内,紧接着反手砍断柒瑚一根狐尾,丢给莯离后拽着她飞奔向青竹特意留在半空中的万里门,去寻那雷声轰鸣处。
“离锁……”柒瑚万万没料到,分神间隙,一时不察,便着了哈尔的算计。
断尾之痛,生不如死。
柒瑚倒在一滩血泊中,身体骤缩,化为原形红色小狐狸,哀哀叫着,声音越来越虚弱,离锁注意到这边,快步去追阎王时却被一道无形结界弹回。
他诧异:“师父猜到了我们会出现?”
“傻逼,早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
昊心本想狠狠收拾一顿离锁,天雷乍响,心思骤减,趁离锁不备,朝他面门挥出数道凌冽剑气,而后急匆匆丢下一句“来日方长”,速去追赶阎王。
离锁吃了个哑巴亏。
郁气聚集于胸无法散出,回头看见柒瑚的凄惨模样,更是气恼的在院落里砍来砍去,以发泄今日又一次挫败。
轰隆——!!!
又一声震天颤地的雷响,云层积压出久违的晦暗情绪。
深绿色的巨大花苞上空,像是有人站在云巅之上用定海神针搅弄风云,直至搅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危险漩涡,为天雷创造出绝佳审判点,只待一切蓄积暴涨完成,便朝违逆者无情劈下。
风沙扑面,吹得莯离睁不开眼。
夕阳落幕,本就要步入夜晚的天,因为天雷威慑,提前让荒地关了灯,陷入漆黑一片。若不是远远望见高空中有亮如白昼的恐怖漩涡,凭他们,想要寻到百公里外的青竹,绝非易事。
“老板,这雷看着不太对劲——”
莯离放大嗓门喊,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连不成直线。
“这是天雷,除了凡胎,世间有神万物违逆天道,都逃不掉它的审判严惩。”
“像我们这种魂呢?”
“你不会,我才会。”
照阎王所说,莯离不免生出担忧。
“老板,那天雷要劈的人是青竹先生还是那个叫什么曦猪的狗屁坏家伙?”
“是青竹。”
“啥!劈了会不会死?”
“他不会死,但会重伤。”
“那就好那就好,欸,不是,重伤也不行啊,就没有办法让天雷憋回去吗?”
阎王无奈,“让你别吃饭能憋住吗?”
“憋不住。”莯离尚有自知之明,脑瓜子一转,想出个歪主意:“要不你去挡了吧,说不定青竹先生看在你救他的份上,以后对你就能和颜悦色一点。”
“……我挡会魂飞魄散。”
莯离愣住,“你不是比青竹先生年纪还大吗?按理说像你们这样的,不应该是活得越久越抗造吗?像那种年纪小身体好的说法不是只存在于凡人吗?”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阎王简言:“我非常脆皮。总之你没事少动点歪脑筋。”
额……大佬主动承认脆皮可还行。
莯离问:“老板,既然不能挡累,我们现在赶过去能为青竹先生做点什么?”
“让他顺气。”
“……行吧。”
片刻过后,阎王停下,直接挥袖甩了个结界挡在两人身前,借着雷光,他低头望了眼下方坑坑洼洼的地面。
“到了,就在这里等。”
莯离不解:“为什么不在底下等?”
“会死。”阎王言简意赅回答。
“拜托,咱俩本来就是死的好嘛。”真是服了,多说两字会掉牙还是能咋?
阎王瞧她郁闷之色,“我与你不同。”
莯离干脆闭嘴了,懒得再问问题。
本来以为他是在开什么冷笑话,结果在亲眼目睹一人粗的天雷从漩涡中心劈下时,莯离瞬间瞪大眼,由衷觉得阎王刚刚和她说的话一点也没夸大。
“青竹先生牛逼啊……”
天雷蓄积已久,第一道落下,恰劈在外层花苞上,迅速燃起了熊熊烈火。
昊心赶到时,正是第四道天雷,而彼时的花苞离彻底销毁仅差一道天雷。
警告违逆天道者天雷正常是五道,昊心刚到不清楚,急忙转头问阎王:“现在降的是第几道?青竹情况如何?”
“第四道,不清楚。”
昊心攥紧拳。
最后一道天雷往往才最凶险,他不意外青竹会这样做,只是没想到向来不问世事的溯源,竟会愿意出手帮忙。
这两个家伙昨天到底都谈了什么?能让两个清醒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昊心不清楚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随着第四道天雷劈下后,花苞逐渐燃成灰烬,暴露出里面浓密骇人的黑雾。
不能坐以待毙。
“你想做什么?”阎王一把扯住蠢蠢欲动的昊心,沉声提醒:“你去了不仅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会给他带来困扰。”
“困扰?”昊心觉察出不对劲,“你的态度为什么像是笃定青竹不会出事?”
阎王眸光一顿。
遂解释道:“他曾是罗刹国主,一道天雷于他来言不过是皮外伤。”
莯离纠正:“你前不久说是重伤。”
面对员工拆穿,阎王正色解释:“之前不清楚那个东西能替他挡下多少道天雷,眼下只是一道对他造不成伤害。”
“好一句造不成伤害啊。”昊心垂眸低笑两声,明明在笑,却让人感觉他是在生气。事实证明,他的确在生气。
他长吁一口气,抬眸间,一把甩开阎王的手,神情变得极其冷漠:“你心里所认为的,在我这儿,全都过不去!”
“你……”
阎王讶异他所表现出的珍而重之。
他不明白,到底是何种在乎,才能心疼一个人到这般不顾常理的极致?
——太深了,也太重了。
他有何立场让别人眼睁睁看着,终究是放下手,偏过头,放弃了阻拦。
最后一道天雷积攒的威慑比前四道时间长上些许,亮白的漩涡深处时不时便会炸出一道道懵耳巨响。昊心奋不顾身飞至漩涡处,顶着即将降下的天惩,背脊处快速钻出十几条幽绿色根茎,曲延而上,强顶着迫神威慑钻进漩涡处,势要将最后一道天雷引至自身,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因此重伤。
“找死!”
黑雾弥漫中心,一道焦急身影从中疾速飞出,扬声呵斥之下是难以掩藏的担忧慌乱。
昊心一睁眼,对上一双彻底祟化的眸子,他神情错愕,脑袋顿感空白,原来是青竹正在用祟气快速压制昊心作死危险行为,强硬地逼他缩回根茎。
天雷滚滚,青竹紧抿薄唇,罕见地想不顾场合狠揍上他一顿,叫他长长教训。千算万算,算不出有个小混蛋。
“死孩子,等回去再收拾你!”
时间紧促,他抬起一脚,将昊心踹向莯离,尚不等他舒口气,原先死活不愿离开的藤蔓从手腕伸出去一截,紧紧卷住昊心腰身,猛地往回一带,差点将青竹撞得鼻梁断裂,口吐鲜血。
昊心趁机双臂紧箍住青竹,为防他挣脱,藤蔓将两人死死绕在一块,贴到近的不能在近,几乎快要脸贴着脸。
青竹动弹不得,胸间一口老血几欲吐出。难怪不离开,原是为留上一手。
他正要开腔怒骂,哪料到,昊心大掌按住他后脑勺,嘴唇轻贴在他耳畔轮廓,率先开口委屈控诉:“怕你真教训我,我来吸引点火力,免得挨收拾。”
事和话都被他一人说完做尽,青竹拿他无可奈何,想要发火,偏遇见这磨人小花,又实在是发不出半点火来。
叹息道:“你明知以我的能力,这区区一道天雷,根本伤害不到我任何。”
“我知道,”昊心重复,“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我就是想为你分担。”
常言道,少年意气是不可再生之物。
放在几分钟前,他坚信不疑。可放到此时,他不得不承认,眼前人,从始至终未变分毫,真真是至纯至善也。
“昊心,如果有一天我……”青竹还想说些什么,轰隆一声雷声炸响,撕裂的漩涡引起大地震颤与风声唳鸣。
来不及多言,他忙捂住昊心双耳,便纵他做一次傻子。也纵一次自个儿。
轰隆——
天惩气势凌人的降下最终判决。剧芒闪烁,几百道祟魂同时发出凄厉的鬼哭狼嚎。莯离捂耳,双目陷入短暂失焦,两行黑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缓缓流下,魂飞魄散的刺痛感袭进大脑。
“老板——!”
“这趟活儿结束,我要涨工资——!”
“……闭嘴!别喊了,留点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雨珠子淅淅沥沥从空中落下,安抚着做最后的息事宁人。
雨落万物生,一切渐渐平息下来,莯离放开手,刚擦完眼睛,便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当即侧目,“老板!前面有声!”
“是他们。”阎王拽着她飞至巨坑边缘落下,他们跪在坑边,探头向底下张望着寻人,恰逢这时,一道疾影红光匆匆赶来,一刻不停飞进坑洞,寻着气息,悬于交叠不起的二人身旁。
腥甜弥漫在口腔,四肢百骸犹如被拆散,焦黑的手费力抬起拍了拍压在身上的人,“死孩子,回去……减肥…”
还想闭眼装会儿死的昊心,也顾不上浑身疼痛,眼皮撩开,单手撑着,翻到他身侧平躺,接着难受得直哼哼。
“好疼!头疼、脖子疼、胳膊疼、胸口疼,青竹疼爱的小花快要不行了……”
竹剑先听不下去了,“臭不要脸。”
“欸,小孩子家家怎么说话的?”
一巴掌轻飘飘拍在昊心嘴巴上,“安静点。”
“青竹果然不疼……”
“染玉还我。”
昊心被逼无奈收了神通,两人皆疼得暂时起不了身,只能微喘着气缓神。
青竹忽然想起另一个小混蛋,“小藤蔓?”他哑声说着:“活着就吱个声。”
“瞧给你惦记的,它没啥大事,在我境内休息几天就好。”昊心哼哼:“对它那么好,你怎么不先关心关心我呢?”
也不晓得吃哪门子醋。
青竹哭笑不得,缓缓将左手挪至昊心脸颊,因为没力气,捏变成了蹭,给昊心蹭地,什么抱怨和嫉妒都没了。
“乖,等我能动了,带你出去玩。”青竹耐心地哄着,昊心嗯了一声,兀自回味着,琢磨着,发酵着,心动着。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脸上,顺着地心引力的指引,流进焦黑的泥沙里去。
“溯源,我把他,暂且交给你了。”
青竹竭力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两指并拢,抵于眉心,以祟气催动浑身灵力,字字浑然有力地念出引魂咒:“仰以天地,净以神魂,驱之邪怨,引!”
——魂兮归来,故人今在,咒成。
“暃熠……”胸膛急促鼓动,一口血呛咳出苍白嘴唇,伴随着一声声焦急的呼喊,青竹陷入了久违的无梦沉眠。
第二卷故事结束了~[撒花]
1.钱有良不会有好结局,在下一卷会提到。
2.对周里里有种无力言说感。不能单纯用一句傻姑娘来概括她,也不能全然将她定性为十恶不赦。
3.原先设定谭温是为了魂飞魄散也要鲨了钱和周。结果写着写着,她个人魅力及主体性太强,如果继续按照原先设定写,仿佛变成是我在强硬地控制她。
——重点来了!第三卷,两人感情线会彻底展开。
[墨镜]第三卷也是这本书除番外的最后一卷,同样也是最最考验我的一卷,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磨攒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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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问心先发于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