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沈梨终于见到了宴庭臣。
宴家结构复杂,家族体系如大树根系,盘结交错。主支更是享受家族最优渥资源,正月十五团圆日,各家代表一身正装,面色严肃坐在挑空客厅的两侧座位上,目光殷切望着主位。
沈梨站在靠门处,和一众保姆一起,视线顺着两侧或坐或站的主支话语者再向上,「宴家老宅」牌匾下,男人双腿交叠坐于主位上,黑亮皮鞋脚踏前,站着个身穿八卦服脖戴菩提珠的男人。
“树高万丈不忘根,人心万里不忘组!愿我宴家世世代代,繁荣昌盛!”
男人声音高昂洪亮,沈梨看着他都快五六十了,说罢往后一退,双手合握,屈膝利落跪在蒲团之上。甚至看上去有点急不可耐。
隐于人后,倒是方便沈梨观察研究宴庭臣。就像现在,男人说了家族繁盛的话,宴庭臣虽然笑着,可眉却阴郁压着,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祝词。
“所愿必得。”宴庭臣抬了抬手指,管家立马送上一个黄盖檀木长盒。
地上人一看到,激动表达感谢,宴庭臣却没在意,视线略过下面众人,轻落在直勾勾盯着长盒的女孩身上。
这才是沈梨最关心的环节,跟开盲盒似的,每个人的礼物都不一样,从名家书画古董到百万级和田玉摆件,各个不凡。
男人打开盖子,沈梨垫脚看见里面只是棵人参,并没什么稀奇。
瞬间没了兴趣,沈梨低头准备玩手机,宴随不知从哪凑过来,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压低声音显摆着说:“你什么表情!那是竞拍一千万下来的野生人参!金箔包裹的!”
那咋了,又不给她。
沈梨抬头,挑眉,毫无感**彩地“哇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回消息,常华清约她吃饭,两人正在定时间。
宴随没得到满意的反馈,一口气闷在胸口,憋死他了,低头想看沈梨到底在看什么,是不是没听清他刚刚说的一千万,结果对方手机是防偷窥屏!
他差点没闷过去!
常华清问她想吃什么,沈梨回了个随便,就听见跪着的男人又开口,只不过这次声音底气没有前面足。
“家主,能否赠盒香……”
沈梨抬头看去,男人还是跪着的姿势,身子直了起来,往前倾着,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好像脸贴在宴庭臣的鞋上。
她都怕对方真贴上去弄脏宴庭臣的皮鞋,会被他一脚踹翻……
两秒后,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沈梨一愣,糟了,被宴庭臣同污了。
不过一盒香而已……
沈梨想法刚出来,宴随终于逮到她没见过世面的机会,没有边界感地肩膀撞了下沈梨,跟个导购宣传员似的,看着故作神秘但实际眉尾压不住,抱着双臂,指着管家身后桌上摞起来数量不多的香玉盒,嘚瑟道:“这个香代表香火!是财业!保佑家族子弟顺风顺水的!”
宴随没能力,但生在宴家,已经是别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宴随收回视线,扭头盯着沈梨白净冷淡的脸,警告说:“而你,一个负债累累的司机女儿,得有自知之明。你以为傍上宴家家主就能享福了?一辈子无忧了?宴家不会接受你成为主母,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宴随说完,以为会在沈梨脸上看到羞愤或者难堪,谁知对方只是平静抬眼,眼尾乜他一眼,视线又转回前面,往宴随那近了近,低声说:“我发现了件事。”
很有一副聊八卦的架势。
“……”
现在是咱俩正常交流的时候?
宴随低了低头,耳朵凑过去,天真无邪好奇问:“啥事?”
“你还挺……”沈梨声音越说越小,宴随听不清,扭头瞪她一眼,啧了声,抱怨句说啥呢,又往下凑了凑耳朵。
沈梨视线上抬,顺着宴随耳尖方向,和主位上的宴庭臣对视,带着揶揄的嗓音开口:“你还挺爱你哥。”
感受到面前人的突然局促,沈梨收回目光,并没注意到宴随爆红的耳尖,只见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似的直起身子。
宴随瞪着她大喊:“你放屁!”
声音挺大,震慑力为零,沈梨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出他嗓音里紧张的抖。
“哦。”
“你少造谣!小心我找盛宴的律师起诉你!”
沈梨趁机问出心中好奇良久的问题:“宴随,你学上完了吗?”
“?你什么意思!”被问到伤心处,宴随头都要顶在沈梨脑袋上了,然而他俩像是突然听到空气中火花断裂般,那种空间诡异的安静……
两人对视一秒,都不敢抬头。沈梨甚至往旁边挪了一步,宴随看她避嫌的举动又要装无辜,气得他刚要抬胳膊拽人,宴二洪亮震怒的吼道:“宴随!”
伴着手掌重重拍到茶几上,青瓷茶盏颤了颤的脆响,宴随没骨头地应声跪地,慌忙抬头,还他妈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跪沈梨跟前了。
“……”
保命要紧,宴随狠狠瞪了眼沈梨,转身变脸似的挂上恐慌,但其实只要不是宴庭臣罚他,宴二顶多让他滚,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一个私生子,无人在意,宴随也乐得躲屋里打游戏。
果然如他所料,宴二看也不看他,“赶紧滚。”
宴随慢吞吞起身,拍拍裤子上看不见的灰,扭头想在走前给罪魁祸首找点事。
沈梨早就躲到下人们身后了,看着宴随一脸又怨又憋屈的被管家架走,她没忍住,曲着食指掩唇勾了勾嘴角。
突然,感觉到一束目光。
沈梨一顿,抬起清亮如水的乌眸,宴庭臣坐在高位上,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不像刚刚漫不经心的一瞥。
难不成一直在看她?
沈梨暗嘶了声,视线远隔一个偌大客厅和众人群,依然能感受到宴庭臣冷漠慑人的气场,让她有种自己是只早被盯上的猎物。
但那又怎么样
沈梨最不怕的就是压力。
她轻轻歪头,冲主位上的男人甜甜一笑,纯真的娃娃脸,眼中却是露骨肆意的情波。
“家主,吉时到了,该用餐了。”宴二看了眼时间,冲管家抬了下下巴,站起身对宴庭臣说。
宴庭臣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对宴二点了下头。
饭桌上也有讲究,主家一桌,也就是族谱上年长的还健在的宴二,剩下就是宴国涛一家。宴家注重血脉,嫡子嫡孙的纯血,所以主家脉系多是单支。
而宴姓股东们,也只有坐旁桌的份儿,宴家祖训,所有资源优先继承子,直到沈言卿的自杀,他们还以为终于窥见了能够抢夺话语权的机会,谁知主位上的男人在娘扔爹弃下竟能杀出一条血路。
宴庭臣刚接手盛宴时,手段狠烈,在座的股东谁没闹过,绊子没少使,还有些想要一招将他置之死地的,最后都被宴庭臣送去养老。几位立刻夹尾巴消停了,如今坐在旁桌上,年级都不小,却听话得很。
宴美铃打来电话时,正远在马尔代夫晒太阳,接过帅哥递来的鸡尾酒,对着话筒亲昵地说:“宝宝,新年快乐哦!”
宴美玲扬着声音,沈梨推着宴国涛进餐厅正好听到那声宝宝,她停住脚。
还有两步就到了,宴国涛都准备抬手拿筷子了,结果轮椅停下,他不明所以,扭头看,但因沈梨在他正后方,还有一定高度差,宴国涛那常年坐轮椅的身板费力扭了好几次都没看到沈梨为什么要停下。
反倒像个猩猩似的摇头晃脑了半天,最后卸力靠在椅背上,后悔刚刚没让小保姆推他过来。
“谢谢姑姑。”宴庭臣没看沈梨,而是抬起两指点了点桌面。
哦。
沈梨也没注意宴国涛,看了眼宴庭臣右手旁仅剩的两个空位,把宴国涛往前一推,然后自己坐在了宴庭臣右手边。
宴二那边还在纠正宴美玲的称呼,让她叫家主,见到沈梨一屁股坐在宴国涛的位置上,又皱眉,“不成体统,那是你能坐的位置吗?”
沈梨看着他笑着解释,完全没有被当众斥责的羞窘:“二爷,我得给家主夹菜。”
什么东西?
宴二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应该是给宴国涛夹菜吗?
宴二还想说什么,却见宴庭臣抬眸,他以为宴庭臣是和他同想法地责怪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夫人,或者直接让她下桌。宴二索性没开口,等着家主开口。
然而,他只看到家主只是淡淡瞅了小夫人一眼,没说话,还接过她夹来的净手毛巾。
宴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说是夹菜就是夹菜,全程沈梨乖巧温柔,一个余光都没瞥给宴国涛,一开始还有点紧张,怕宴庭臣不配合,结果还挺配合,一整桌人脸都绿了,最后只有宴庭臣和她坐得住吃得下。
宴二扫了眼不敢抬头的几张旁桌,又看向宴国涛,想使眼色让他制止下,不然像什么话!
可宴国涛跟没吃过饭一样,满心满眼都是桌上那几盘菜,完全没有被喧宾夺主的意识,频繁点着菜让管家给他夹。
宴二咳了声,宴国涛点菜:“乳鸽汤来一碗。”
宴二又加重咳一声,宴国涛冲管家:“不要上面的油花。”
他娘的上辈子猪投胎的吧!
宴二气得心里骂娘。
没办法,他只好自己提:“那个,”小姑娘一个,他叫不出夫人,想到这,又翻眼瞪了眼宴国涛。宴二看向沈梨:“有管家在,这些事不用你做,照顾好国涛才是你的要紧事。”
他看着沈梨,对方完全没有面对长辈以及在家世气场压迫下畏缩,而是抬头看他,像是歪头想了想,说:“以家主为主,沈梨自进宴家,一直谨记家规。”
沈梨说完,皱着眉头看向宴二,一脸懵懂请教:“二爷,是我做得不对吗?”
“……”
说对,打自己脸,说不对,那就是否定祖训。
宴二头一次,被一个小丫头顶得无话可说。
沈梨正一脸无辜地对视着,忽地听旁边男人问了句:“是吗?”
沈梨一愣,转头,宴庭臣勾唇看她。
……
三楼,书房,胡桃木纹理的书桌,深巧克力色,卷纹流畅。
此时一角却被水泽浸湿,留下不规则的水痕。
天蓝色鲸鱼的纯棉如视频里般,一下一下。
饱满鼓圆的棉质羞涩如闺房垂落的床幔纱,像涓涓而下的小瀑布,被冷硬桌角顶开幔,河流被棱角一划为二,落的更激荡。
沈梨受不住,从宴庭臣环抱的两臂中抽出一只手,重重撑在桌面上。
身后的人严丝合缝贴过来,顺着她的姿势也跟着压过来。
莫名燥热的书房里,响起两声深长的喟叹,夹着舒,藏着爽,两声相叠,时隔一个多月,终于找到点契合适应的微妙感受。
沈梨忍不住打颤,楼下戏曲班子唱着苏州评弹,主家的人凑成几桌打着牌喝着茶。沈梨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可嗓子里细腻的软调跟着楼下琵琶弹奏,竟也莫名对上了节奏。
“今天怎么不是草莓兔?”宴庭臣贴在她身后,将小巧的人桎梏在他和书桌角间,说话间的气音随着力道跑出,喷在沈梨红头的耳后。
沈梨刚要开口,又立刻咬住下唇。
她哪还说得出话,一张口就跟着苏州评弹似的咿咿呀呀,节奏被打得断断续续。
偏偏男人颈侧的苦橙味绕进鼻尖,被粗喘加热后,仿佛发酵般。
沈梨又快乐又痛苦,侧着头下意识去追闻那抹轻淡的苦橙,吸进肺里,再顺着血液往下。
胸口是麻的。
苦橙香随着男人喷热的气息挥发,再丝丝绕绕钻进她的毛孔,成了迷人香。
沈梨:讨厌![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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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