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火,烧了三日三夜。等朝中彻查完毕,风楼化为焦灰,只余下半根黑柱。
顾清羽养伤的院子在偏西角,窗外一株槐树,枝叶繁茂。每当风吹,枝影摇动,投在她的床榻上,像流光似的碎片。
春华每日端药,守着她。只是顾清羽醒得早,也静得出奇。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有手指仍隐隐作痛。那是救下账册时留下的烫痕。
她时常出神地盯着那几道痕迹,神情恍惚。
春华小心问道:“小姐是在想殿下吗?”
顾清羽怔了怔,转过头,语气平淡:“我在想……火。”
春华噗嗤一笑:“那火都熄了,还想它做什么。”
顾清羽的目光掠过窗外的树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些火,熄了也在心里。”
春华愣住,看着她。她那一瞬的神情柔和、宁静,似乎连眉间的锋芒都淡了。
三日后,萧景祈奉召回宫。圣上震怒,命他彻查尚书旧案。
出行那天,天光淡黄。顾清羽站在门廊下,看着太子府的侍卫整理马队。
他一袭青袍,背影挺拔,气度沉冷。
萧景祈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身体可好?”
顾清羽轻声答:“多谢殿下挂念,已无大碍。”
他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几道烫痕仍清晰。
“手,可还疼?”
顾清羽垂眸,淡淡道:“疼时就用水泡。”
“伤痕太深,会留印。”
“留印,也好。”她抬起眼,语气温柔而静,“免得忘了疼。”
萧景祈怔了一下,忽然笑出声。
“你这人,总能把话说得像刀。”
顾清羽微微一笑:“妾身不过实话实说。”
他看着她,半晌未语。
四周人都退远了,只余他们二人,风从屋檐间吹过。
“顾清羽,”萧景祈低声道,“若有人要你命,本宫会护你。”
顾清羽轻声道:“殿下这话,像是在许诺。”
“是。”
“那若有一日,殿下也成了要我命的人呢?”
萧景祈神色一僵,眉间微动。良久,才道:“那一日未到。”
顾清羽笑意极浅,向他盈盈一礼。
“殿下,路远,请早。”
他转身上马。缰绳一抖,铁蹄敲地。那一瞬,阳光洒在他肩头,像燃着的光。
顾清羽目送他离去,直到身影被尘烟吞没。
她忽然觉得,院中那株槐树的影子,竟比往日更重了一些。
当夜,顾清羽辗转难眠。窗外的虫声密集,风吹进屋,烛火忽明忽暗。
她梦见那夜的火。
梦里的风楼再度燃起,梁柱倒塌。她在浓烟中奔跑,萧景祈的手伸来,抓住她的手腕。
可就在她要被拉出的瞬间,那只手忽然松开——
她跌入火中。
她惊醒,满身冷汗。
春华睡在外间,被惊动,迷糊问道:“小姐,怎么了?”
顾清羽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梦到火。”
“别怕,殿下不是救过您么?”
顾清羽怔怔望着烛光。那烛焰跳跃,宛若那夜的火,既灼人,又让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忽然低声道:“春华,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忘记疼?”
春华茫然:“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清羽轻轻叹息:“有时候,我怕自己忘记疼,就不知该防谁了。”
她抬手,指尖轻触那支太子所赐的玉簪。簪子冰凉,像是另一个人的呼吸。
她忽然想笑,又笑不出来。
翌日清晨,赵氏旧党余孽被押送至刑部。京中传言——尚书府当年暗中贪银三十万两,与外省官员勾结。
顾清羽站在门前,望着那些押车离去的队伍,眸中无波。
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新局的开始。太子回宫之后,朝中势力必再洗牌。
而她,不过是棋局中一颗看似不起眼的棋。
“小姐,”春华低声说,“您若怕,不如回乡吧。离开京城,也好歇歇。”
顾清羽转过头,轻声问:“春华,你可见过棋子自己逃出棋盘?”
春华张了张嘴,没敢再说话。
顾清羽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若真要逃,也得等棋盘碎了。”
那一夜,月色极亮。顾清羽独坐窗前。院外虫声微哝,风中带着淡淡桂花香。
她手中执着那支玉簪。月光映在玉上,泛着温润的光。
她忽然笑了。
笑自己,笑命,也笑那人。
“萧景祈……”她轻声唤。那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一缕烟。
“你说要护我,可这世上,谁护得了谁呢?”
她起身,将玉簪插回发间。镜中的自己眉目清冷,唇角一抹浅笑,却似带着千层心事。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那人,不止有火中救命的情。
更有了——因权势、因命运、因执念,注定再无退路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