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轿缓缓停在尚书府门前。天边的霞光渐褪,夜色如墨,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颤,发出细碎的声响。
顾清羽的盖头尚未掀起,迎亲的鼓乐却早已停歇。她听到外头人声嘈杂,脚步凌乱,似乎有惊慌,也有低泣。她心中微微一沉,那是一种不祥的静。
“新夫人……尚书大人……他……他气绝了。”
那一句话,像一桶冷水,从轿帘外泼进她的骨髓。
喜娘的笑僵在脸上,手中托着的红盘颤抖不止。院中火烛一阵乱闪,原本的红光被冷风掠散,变成苍白的晃影。
顾清羽缓缓抬手,将盖头揭下。她的目光透过那层薄纱,看向前方高悬的匾额——“尚书府”三字端肃森然,像一张巨口,正要将她整个吞下。
她的唇角没有一丝惊惧,只轻轻弯了一下。那笑极淡,却比哭还寂寞。
她终于明白,所谓“婚姻”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粒子。
夜深了,喜堂改为灵堂。
红烛未燃,香烟袅袅,檀香与血气混合成一种诡异的气味。尚书夫人披麻戴孝,神情复杂。其余几房姨娘、妾室与侧室齐聚堂前,有的装作悲戚,有的幸灾乐祸。
“这新来的……还没拜堂呢,就成寡妇了。”
“八姨太命硬啊。”
“啧,她要是留在府里,可得小心点,老夫人最忌讳晦气的人。”
她们的窃语声细碎如针,扎进顾清羽耳中。
顾清羽垂首跪在灵前,手指掐着拜垫的边缘,指节泛白。她能感觉到背后那几十道目光的冷意,仿佛都在等她出丑。
“顾家那姑娘,还真能忍。”有人在她身后低声笑。
她忽然抬头。烛光映在她的眼底,平静得近乎诡异。
“尚书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小妇不敢怠慢。”她声音极轻,却让所有人都听见。
她抚案叩首,一叩一拜,动作从容。那份冷静,不似十六岁的少女,更像一个看透生死的亡魂。
老夫人盯着她半晌,目中微闪——似是讶异,又似在权衡。
“既然如此,八姨太便留府守灵三年。”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三年守灵?这分明是要将她活埋在这府中。
顾清羽低眉,叩首:“孙媳遵命。”
她的声音温顺得如同一泓死水,却在那一刻,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
那夜,冷风透窗,烛影摇曳。春华端着一碗清粥进屋,手脚发抖。
“小姐……要不要我们逃?”
顾清羽看着窗外的庭院,月光映在她脸上,如霜似雪。
“逃去哪?”她轻声问,“回顾府?她们巴不得我死。逃了,我也只会死在乱葬岗上。”
她端起粥,却没喝,只轻抿了一口。那一口极苦,像是命运灌进喉中的毒。
“春华,”她忽然放下碗,神情平静得令人心惊,“从明日起,去帮我查查尚书留下的账册。”
春华怔住:“小姐要……做什么?”
顾清羽转过头,眼神清冷如月:“要活下去,就得先有用。府中妾室斗得再狠,也斗不过银钱。”
第二日,尚书府的日头照常升起,仆从、管事、管家、铺户忙碌如旧,仿佛死去的只是一段旧账。
顾清羽换上素衣,戴上白帕,跟着春华走进管事房。屋中几名账房先生抬头一看,神色讥讽。
“哟,八姨太怎么来了?这可是男丁管的事。”
“是啊,女人识什么数目?”
顾清羽只是微笑,声音柔得似水:“我只是想看看亡夫留下的铺子,免得日后怠慢祖宗。”
她看似恭顺,实则借口精准。账房管事们面面相觑,只得让出座位。
顾清羽坐下,指尖一页页翻看账册。那些密密麻麻的银两、铺号、借契,她看得极快,像在看另一本命书。
良久,她轻声道:“这个庄子,账上亏银太多,可查过管事名册?”
几位账房对视,竟无一人答得上。
顾清羽抬头,笑意淡淡:“看来尚书府,不只是我命苦。”
那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寡妇,而是一个逐渐觉醒、看透人心的女人。
三月后,尚书府再起风波。老夫人突病,二姨太趁机掌管家政,暗地清除异己。顾清羽的屋前忽然多了几盆香兰,第三日,春华竟昏倒不醒。
“小姐……有人下毒。”
顾清羽望着窗外那几盆兰花,神色不动。她缓缓摘下一朵花,放进茶盏中,淡淡道:
“很好。她们终于坐不住了。”
她抬起眼,眸中再无昔日的怯意,只剩一片沉静与锋芒。
从今日起,她不再只是尚书府的八姨太。
她要成为——这府的主。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踏入尚书府的大门。
他着一身淡青长袍,气度温润如玉,眼神却冷峻如霜。随行的太监低声报名:
“太子殿下——萧景祈,奉旨探望老夫人。”
风吹动顾清羽的帘子。她抬头,第一次与那个名字注定与她纠缠一生的男子——隔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