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的头尾灯鱼 第8章 第 8 章

丁易的反应让江远很意外。

丁易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样，安静的坐在餐桌前喝牛奶吃奶黄包。

要不是对丁易足够了解，一般人都会以为丁易刚刚的话是在闹脾气。

但是江远知道，丁易没有在闹脾气，就是在很正常的阐述自己不去，没有什么理由，也不是生气，就是单纯的不去。

江远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昨天那通电话的声音太大了，让丁易听懂了一些事情，总不能是为了照顾自己昨天的情绪，为了自己才不去了吧？

这样的可能性让江远的喉咙有点紧，江远甚至有点紧张，让一个自闭症的人因为他人的原因做出和平时不一样的决定，没人比江远更懂这种现象的含金量。

江远甚至想立马上前让吃早餐的丁易停下来，好好询问一下原因。

丁易吃东西很慢，半天了一个小奶黄包都没吃完，江远怀疑他根本就没张嘴。

看了看时间，江远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丁易，为什么不去？给我一个理由。”

丁易像是对江远的问题很意外，眼睛忽闪着好像真的在思考自己不去的原因。

嘴巴张合了好几次，终于在江远的催促下给了一个意料以外的回答：“我今天要上班。”

江远刚刚还兴奋的心情突然就被人泼了一瓢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果然人不应该有太高的期待，这样期待落空的时候就不至于太过于狼狈。

江远整个人都陷于一种早该想到的情绪中，所以也没注意到丁易在说出原因以后闪躲的眼神，如果江远这会愿意抬头看一眼，应该会有一个更大的发现，这人不仅会因为别人的原因改变决定，甚至还学会了撒谎。

丁易说了不去，那今天再在家里待着也是白费时间，江远整理清楚自己的情绪以后，迅速的改变计划，一边拿着头盔继续出门跑外卖，一边不忘嘱咐丁易今天去上班的时候和火锅店的老板请好假，明天白天和自己一起去养老院一趟。

江远出了门以后，丁易这才敢跑回自己的屋里。

屋里的那只花猫还在呼呼大睡，丁易庆幸猫咪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凌晨就起床开始跑酷，也不知道江远几点醒来的，有没有听到这边屋里的动静。

丁易说的要上班根本不是不去养老院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江远的决定太临时了，丁易屋里还藏着火锅店的猫咪，要是不去上班，晚上店里的老板就会发现猫咪不见了。

在江远忙碌的这段时间，这只猫咪从丁易上班的第二天开始，就每天雷打不动的被丁易偷偷带回来，因为带着猫咪不方便坐公交地铁，所以每天的通勤丁易都是两条腿走着去的。

江远忙碌的这段时间，丁易也没闲着，每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趁人都走了或者没去的时间，把猫咪悄无声息的带走和送回去。

现在江远走了，丁易终于有机会喂自己的猫咪吃饭了，猫咪被叫醒有点生气，嗷呜着伸出爪子准备挠人，在看清是丁易以后，爪子忽然拐了个弯，谄媚的用脑袋蹭丁易的手，丁易把自己节省下的口粮喂给小喵咪。

小小的猫咪一点也不嫌弃，叼过奶黄包就开始吃，丁易则例行对着小喵咪开始说话。

从门口绿的有层次感的树木，到厨房窗口能看到的楼底那颗热烈开花的月季……

“我弟弟昨晚偷偷哭了。”丁易和小猫咪说起这个话题时，还是不由得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到以后会嘲笑江远一样。

关于江远偷偷哭这一点，丁易高兴的快捂嘴巴了，开心的程度不亚于上次江远发烧。

这大概是江远恢复光明以来唯二依靠丁易的情况。

丁易现在觉得江远一点也不陌生了，江远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弟弟，这个认知让丁易高兴的抱着猫咪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不过丁易也没忘记自己今天的计划，趁着江远不在，赶紧把猫咪送回火锅店，然后和店里的老板请假，明天要陪江远去养老院。

别看江远现在长大了，可是每次去养老院都要自己陪着才行，关于江远的这点小小的任性，丁易觉得自己可以迁就，就像小时候为了迁就江远留级到江远的班级一样。

白天跑外卖的时候，养老院的电话又孜孜不倦的打过来三次，两次是养老院的座机，江远直接挂断。第三次是一个私人的手机号，江远以为是客户等不及了打电话过来催餐，接起来才知道是丁老头借着护士的手机号打过来的，江远在听到老头骂骂咧咧声音的一瞬间，直接挂断电话，没再给老头哔哔赖赖的机会。

晚上刚子打电话说今晚洗车店接了几个大活，江远衡量以后，火速来到洗车店。

在街上等着商家派单，或者和一堆骑手挤在一块抢单子，爆单了确实赚不少，但是和洗车店这边实打实的大活一比，不可靠性实在太强。

洗车的时候，电话还是一直响着，江远直接静音不管，换了衣服就开始干活。

一边洗车，一边又恨恨的在心里暗骂，老东西，再骚扰我，我就这辈子都不让你见孙子。

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时，丁易突然从屋里出来。

“我请好假了。”

丁易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欢快，甚至表情动作都比早上灵动了不少。

江远盯着丁易看了一会，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十三个未接电话，卸下肩膀上的力道，勉强收拾好心情回复道：“好，明天带你去。”

得到了江远肯定的回答，丁易的表情明显更轻松了，连眉角都带着雀跃，但是丁易也是很识眼色的，看到江远脸上的倦意，乖巧的说了晚安，带着大人嘱咐小孩的口吻嘱咐江远早点休息，然后蹦跶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平时紧闭的房门今天也大开着，完全没有要关门的意思，好像在无声的告诉江远，你看，我没有秘密，你一眼就能看穿我对明天这个计划的兴奋。

江远洗漱完，带着一身水汽回到自己的卧室，也学着丁易的样子敞开房门。

在这些小细节里，丁易小气的紧，自己给出一个苹果，必须收到一个同等大小的苹果，大一点的不行，小一点的也不行，梨不行，橘子也不行。

江远开始思考关于血缘的问题，或许血缘就像现在的丁易和丁老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就算以前两人不对付，一个自闭，一个痴呆，但是随着丁叔叔的离开，两人好像被血缘天然的划分到一个世界里，就算好几个月不见面，提起去养老院，丁易还是会高兴，哪怕自己和丁易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仍旧感觉插入不进去，被隔离在这对祖孙的世界之外。

这一夜江远睡的很不安定，起床的时候精神有点不太好。

带着丁易坐上去养老院的大巴，清晨的车上人很少，江远带着丁易坐到最后一排，自己坐在外侧，把丁易围在最里面的角落，丁易兴奋的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风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嘴角一会上翘，一会耷拉，心里的想法全写在脸上。

江远看了一会就被大巴车摇晃的昏昏欲睡，眼皮都抬不起来，估摸着行程的时间，设置了一个闹铃后，江远终于可以放松自己眯一会了。

这一觉睡的可真舒服，适宜的温度，身体随着车辆晃动，脑海里什么都不用想。

被丁易拍醒的那一刻，江远甚至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所在的环境，看着窗外陌生的环境，丁易在旁边使劲拍打着江远的胳膊，略带着急的嘟囔：“下车！下车！”

江远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终点站了，车上的乘客除了自己和丁易就剩两个了，江远赶紧起身，反手抓住丁易的手腕，提起放在过道旁边的袋子，着急的往车门的方向走。

江远怕的是自己走的迟了，到时候万一司机催促，再吓着丁易，让丁易在车上吼闹。

没办法，小时候眼睛还看不到的时候，丁易在公交车上发病的印象太深刻了，江远就算眼睛看不到，都能感觉到整个公交上的乘客都在看着自己和丁易，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了，丁易已经长大了，再也没有机会哭闹，江远每次出门还要警惕那种让人尴尬的场景发生。

下了车以后，江远直接就拉着丁易快速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这才有机会打量丁易的状态。

丁易的状态很平静，脑袋左摇右晃的看着周围的环境，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好像没有烦躁发病的前兆，江远这才送了一口气，但是拉着江远手腕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把另外一只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江远掏出手机，才发现还没到自己设置的闹铃提醒的时间，看来是太早了，路上还没开始堵车，所以这一趟车到的要比预计的时间要早点。

大概是因为自己到站以后还没醒来，丁易才着急的拍打提醒自己该下车了。

江远也不确定是因为到了终点站大家都下车提醒了丁易，还是丁易真的知道这个地方该下车了。

等到刚刚下车的那些人离开站台，周围没人了，江远这才松开丁易的胳膊。

丁易好像真的很高兴，走过去的这一段路上蹦蹦跳跳的。

中途还知道停下来和江远要苹果吃。

“这个是要送人的。”江远耐心的解释完以后，还是没抗住丁易盯着苹果的眼神，在袋子里挑了一个稍微小一点的，用卫生纸简单擦了擦递给丁易。

拿到苹果的一瞬间丁易就抿着嘴笑，像是奸计得逞的小狐狸，以为自己的计谋没人知道。

后面的路江远很快确定了前面的猜想，刚刚的下车提醒不是丁易瞎猫碰上死耗子，丁易确实是认识路，不仅知道什么时候该下车，甚至连下车以后步行到养老院的这条路也能准确无误的找到。

明明没有来过几次！

看着养老院的大门越来越近，江远跟在丁易的身后五味杂陈。

老年人觉少，所以从进了大门开始，就看到太阳下面或坐着，或站着，一个个的老人从两人进了大门开始就把目光齐刷刷的投注过来。

江远只有了几步就受不了了，喊住前面的丁易，把手里提着的苹果递过去。

“丁易，你自己上去。”

丁易对于江远的动作很意外，愣神看着江远的表情，又低头看江远提着的装着苹果的袋子，犹豫的开口：“我，我自己上去？”

丁易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仔细听可能还带着点忐忑。

“嗯，我在下面等你，你自己上去，你认识路的对不对？”江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嘴里说着鼓励丁易自己去的话，心里想的却是希望下一秒，丁易立马在这个地方撒泼打滚，告诉自己不认识路，不能自己去，必须要自己陪着才行。

江远看到丁易的眼睛里开始蓄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没错，就是应该这样，丁易离开自己就应该什么都干不了。

江远提了一路的心终于要放下了，扯开嘴角，那句“傻子你哭什么？我和你开玩笑呢！”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对面的丁易努力的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伸手接过自己手上的袋子，扯出一个笑容，笑着对自己说道：“弟弟，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