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要淹没整座城市。
冰冷的雨水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被飞驰而过的车轮碾过,化作一片模糊的湿痕。霓虹灯的光芒在积水的倒影里扭曲、变形,像是某种垂死挣扎的瑰丽幻觉。
已经是深夜,这条位于城市边缘的老街愈发显得空旷寂寥,只有雨声不知疲倦地喧嚣着,掩盖了太多不该被听见的声音。
君洱站在一栋老式公寓楼的入口处,雨伞倾斜,伞骨边缘汇集的雨水成串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小洼。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立领风衣,身形挺拔,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古井,映不出半点周遭的流光溢彩,只倒映着眼前这栋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的建筑物。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尘土混杂的气味,但在这之下,还有一种更细微、更难以察觉的东西——一种冰冷的、带着淡淡腥甜的铁锈味,以及某种类似于旧纸张腐烂的霉味。寻常人或许只会觉得这里空气不流通,有些闷浊,但君洱知道,这是“灵残”的气息。有灵异存在在这里长时间盘踞,或者说,刚刚在这里剧烈地“活动”过。
他的指尖在风衣口袋裏轻轻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物体,那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平安扣,触手生温。这不仅仅是一件饰品,更是他作为“守契盟”核心成员的灵契媒介之一,能够帮助他更清晰地感知周围灵异的波动。
灵契界。一个隐藏在现世表皮之下的世界。能够与那些游荡的、古老的、或善或恶的灵异存在缔结契约的人,被称为契师。契师通过契约,借助灵异的力量,处理那些寻常手段无法解决的超自然事件。代价是每一次动用力量,都会消耗自身的“灵核”——一种生命与灵魂本源的能量。灵核一旦耗尽,契师便无法再约束契约的灵异,轻则契约反噬,重则被吞噬神智,沦为只凭本能行事的空壳——“灵傀”。
为了维系这脆弱的平衡,防止灵傀泛滥成灾,殃及普通世界,“守契盟”应运而生。他们制定规则,约束契师的行为,监控灵异活动的迹象,处理失控事件,主张谨慎、节制地使用力量。而与之相对,“纵契会”则认为力量生来就该被尽情使用,契约是契师的私产,反对任何形式的管控,视守契盟为阻碍进步的枷锁。两大组织理念截然相反,冲突绵延数十年,鲜血和灵傀的悲剧在暗处不断上演。
君洱,是守契盟这一代最出色的天才契灵师之一。年仅十七岁,灵核凝练度与对契约的掌控力已远超同侪。他冷静、理智,恪守盟约规则,是组织内最锋利的刀,也是最稳固的盾。
而今晚的目标,是这栋公寓楼四楼的一个房间。根据盟内收到的情报,那里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发生了三起离奇的“失忆”事件。
受害者并非普通意义上的遗忘,而是某段特定时间内的记忆被完整地、干净地抹去,不留任何痕迹,连同那段记忆相关联的情感也一并消失,导致行为出现诡异的断层和逻辑不通。
初步探测显示,有非自然力量介入的迹象,灵残特征指向一种较为罕见、以记忆为食的灵异——“噬忆灵”。
噬忆灵本身并非强大的攻击性灵异,但它们的存在极其危险。它们悄无声息地蚕食人类的记忆,破坏人格的完整性,而且繁殖或者说分裂速度很快,一旦形成规模,足以让一小片区域的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浑噩的空壳。必须在其造成更大危害前予以清除或封印。
君洱收起雨伞,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湿痕。他推开公寓楼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铁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有远处安全出口微弱的绿色荧光,勉强勾勒出向上延伸的、逼仄的楼梯轮廓。
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门口,闭上双眼,灵核微微震动,一丝极细微的精神力以他为中心,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开去。这是最基础的灵触技巧,用于感知大范围的灵残浓度和流向。
精神力拂过冰冷的墙壁、积灰的楼梯扶手、角落里无人理会的蛛网……反馈回来的信息杂乱而微弱,大部分是过往住户留下的残念,微不足道。但在这些杂乱的背景噪音中,一股清晰而阴冷的流向,如同暗河一般,指向四楼东南角的方位。
就是那里了。
君洱睁开眼,目光沉静。他迈步踏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被厚重的寂静和雨声吸收,显得格外突兀。楼里的住户似乎都早早熄灯休息了,或者说,这栋楼本身就没住满人,一种缺乏人气的死寂弥漫在空气中。
当他走到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时,脚步微微一顿。
这里的灵残气息,明显浓郁了许多。那股冰冷的、带着记忆碎片特有震颤感的能量残余,几乎凝成了实质。而且,空气中还多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这香气很特别,不像任何已知的香水或花香,反而有点像过度成熟的果实即将腐烂前散发出的那种甜,甜得让人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君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噬忆灵的活动通常不会留下这种气味。是变异个体?还是……情报有误,盘踞在这里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提高了警惕,右手悄然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小巧的桃木符箓,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繁复的封印符文。左手则依然握着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温润的触感传来一丝稳定心神的力量。
继续上行,来到四楼。楼道比下面几层更加昏暗,只有尽头的一扇窗户透进些许城市边缘漫反射过来的微光,勉强照亮积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东南角的那扇房门,与其他房门并无二致,深褐色的木质,门牌号是402。但君洱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灵异波动,正如同心脏搏动般,从门后一阵阵传来。
他走到402门前,没有立刻敲门或破门。而是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灵光,轻轻点在那老旧的黄铜门锁上。
“灵视·溯痕。”
低沉的咒言如同耳语。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了变化。物质世界的实体变得模糊,而能量流动的痕迹则清晰起来。
他看到门锁上残留着几道杂乱的能量印记,有属于之前住户的普通人生气,也有最近留下的、属于噬忆灵那种特有的、如同灰色流沙般的啃噬痕迹。但除了这些,还有一道……非常鲜明的、灼热的灵残痕迹。
那痕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液,又像是燃烧后的余烬,充满了暴烈、不羁的能量特质。这种灵残……君洱太熟悉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那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的杀意。
“与歌……”
这个名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间挤出来的。
纵契会的疯子。那个视规则如无物,行事肆无忌惮,无数次与守契盟作对,手上沾满了同僚鲜血的狂徒。他的灵残,就像他本人一样,张扬、霸道,带着一种仿佛要焚尽一切的破坏欲。
他怎么会在这里?噬忆灵的事件,难道和纵契会有关?还是说,这疯子仅仅是路过,或者,又是来搞破坏的?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入君洱的脑海,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下。不管与歌为何出现,当下的首要任务,是处理掉门后的噬忆灵。任何私人恩怨,都不能凌驾于任务之上。这是守契盟的准则,也是他君洱的行事原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灵核运转,更多的灵力注入指尖。他要强行破解门上的普通锁具,同时布下一个小范围的静音结界,避免接下来的动静惊扰到普通人。
然而,就在他的灵力即将触及锁芯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402室内传来!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灵能剧烈碰撞、爆发的轰鸣!厚重的木质房门剧烈震颤,门板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强烈的灵能冲击波穿透门板,扑面而来,带着那股甜腻的香气和噬忆灵特有的阴冷,以及……那股灼热霸道的暗红色灵残,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强烈!
门被从里面强行破开了!不是物理破坏,而是灵能冲击直接湮灭了门锁的结构!
君洱反应极快,在冲击波及体的前一刻,身体已然向后飘退数米,同时左手捏诀,一道淡金色的光幕瞬间在身前展开,挡住了大部分灵能余波。光幕剧烈晃动,发出滋滋的声响。
烟尘(灵能激荡造成的视觉效果)弥漫中,一个修长的人影从破开的门内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件颇为骚包的暗红色绣金线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黑色长裤包裹着笔直的双腿,脚下踩着一双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软底皮鞋,鞋尖却沾着些许灰烬般的灵残。他的头发是罕见的银灰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在额前,遮不住那双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桃花眼。
五官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刚刚不是进行了一场灵能冲突,而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正是与歌。
他手中把玩着一颗鸽卵大小、不断扭曲变化的灰色光团。那光团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画面碎片闪烁明灭,发出细微的、如同啜泣般的嘶鸣。正是被强行剥离、压缩的噬忆灵本体!
“哟,我当是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守契盟的君洱大人。”与歌抬眼看向君洱,笑容扩大,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凉的嘲讽,“怎么,你们守契盟现在办事效率这么低了?我都完事儿了,您才姗姗来迟?还是说,专门等我来替你们清理门户?”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但听在君洱耳中,却比这雨夜更加冰冷刺骨。
君洱撤去身前的光幕,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与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寒芒凛冽:“与歌,放下噬忆灵。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我不该碰?”与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君洱,你还是这么喜欢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这东西害人,我顺手解决了,替天行道,有什么不对?难道非要等你们守契盟那套繁琐的申请、审批、调查流程走完,让这东西再多吃几个人?”
他晃了晃手里挣扎哀鸣的噬忆灵光团,语气轻佻:“还是说,你们守契盟看上了这小东西,想抓回去圈养起来,研究怎么用它来给人洗脑,好让所有人都乖乖遵守你们那套可笑的规则?”
“强词夺理。”君洱的声音冷硬如铁,“纵契会行事,只图一时痛快,从不考虑后果。噬忆灵虽有害,但将其彻底毁灭,其消散时释放的记忆碎片能量,极易吸引更麻烦的东西。守契盟的处理方式是封印研究,找到根源,杜绝后患。而你,只会制造更大的混乱。”
“混乱?”与歌挑眉,一步步向君洱走来,暗红色的灵残在他周身萦绕,如同跳跃的火焰,“秩序?君洱,你口口声声的秩序,不过是弱者为求自保编织的牢笼。真正的强大,无需这些条条框框。就像现在……”
他忽然停下脚步,距离君洱只有三步之遥,两人之间的空气因为灵能的对抗而微微扭曲,发出噼啪的轻响。
“我拿到了战利品,清理了潜在的威胁。而你,只能站在这里,用你那双漂亮却无用的眼睛瞪着我,说着苍白无力的谴责。”与歌的笑容变得危险而充满侵略性,“这就是你信奉的秩序带给你的?无能狂怒?”
君洱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与歌的话语,像毒针一样,精准地刺向他一直坚守的信念。他知道与歌是在故意激怒他,但他无法完全控制住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不仅仅是因为理念之争,更因为……眼前这个疯子,曾当着他的面,杀害过守契盟的同伴。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至今仍是他噩梦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把噬忆灵给我。”君洱重复道,语气中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否则,我不介意在这里执行盟约,清除你这颗毒瘤。”
“清除我?”与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就凭你?君洱,别忘了,上次交手,是谁的灵核差点被我一掌震碎?要不是你们守契盟的老家伙来得快,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大言不惭?”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暗红色的灵能陡然暴涨,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直逼君洱:“想要噬忆灵?可以啊,自己来拿。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长进了多少。”
话音未落,与歌眼中戏谑之色瞬间化为凌厉的杀机!他左手依旧把玩着噬忆灵的光团,右手却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暗红色的灵能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虚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君洱的面门狠狠抓来!
这一击狠辣无比,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鬼爪未至,那股灼热而腥臭的灵压已经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灼伤、撕碎。
君洱早有防备!几乎在与歌出手的同一时间,他身形不动,右手一直捏着的桃木符箓已然激射而出!符箓在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色闪电,精准地劈向那只暗红鬼爪!
“敕雷·破邪!”
金光与暗红鬼爪悍然相撞!
“嘭——!!!”
更强烈的灵能爆炸在狭窄的楼道内迸发!强烈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视觉,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整栋楼似乎都晃了一晃!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啪的一声碎裂!
金光与暗红能量相互侵蚀、湮灭,形成一股混乱的能量风暴,向四周席卷开来!
君洱闷哼一声,身形向后滑退半步,脚下踩碎了一块地砖。他身前的淡金色光幕再次浮现,挡住了大部分冲击,但脸色微微白了一分。与歌的灵能,一如既往的狂暴霸道。
而对面的与歌,只是身形微微晃了晃,便稳住了。他甩了甩右手,指尖萦绕的暗红灵光黯淡了些许,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张扬:“不错嘛,比上次有点进步。不过,还是不够看!”
他显然不打算给君洱喘息的机会,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再次扑上!这一次,他不再远程攻击,而是选择了近身缠斗!暗红色的灵能覆盖全身,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的拳、脚、肘、膝,都化为了最致命的武器,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如同狂风暴雨般向君洱倾泻而去!
君洱眼神一凝,深知与歌近身战的可怕。守契盟的术法偏向于中远程控制和封印,与纵契会这种崇尚绝对力量、往往契约了强大近战类灵异的疯子肉搏,极为吃亏。
但他不能退!
脚下步伐变幻,如同穿花蝴蝶,在狭窄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同时,双手快速结印,一道道或防御或束缚的灵术光芒不断亮起,试图阻挡、迟滞与歌的攻势。
“凝冰·障!” “缚灵·锁!” “金光·壁!”
淡蓝色的冰盾在身前凝聚,却被与歌一拳轰碎!金色的锁链从虚空中射出,缠绕向他的手脚,却被他周身燃烧的暗红灵能轻易挣断!厚重的金光壁障堪堪挡住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灵能的碰撞声、爆鸣声、物品被余波摧毁的碎裂声不绝于耳。两人从楼道口一直打到楼梯转角,所过之处,墙壁龟裂,扶手扭曲,一片狼藉。若非君洱一开始就下意识地将战斗余波尽量控制在小范围内,只怕这半层楼都要被拆了。
与歌的攻击如同暴风骤雨,疯狂而密集,带着一种戏耍猎物的残忍快意。他的嘴角始终挂着那抹令人厌恶的笑容,口中还不断说着挑衅的话语:
“怎么了?君洱大人?只会躲吗?” “守契盟就教了你这些三脚猫的功夫?” “你的‘静水’呢?怎么不召唤出来?是怕它被我打碎吗?” “哦,我忘了,你们守契盟讲究‘节制’,不敢随便动用契约灵的力量,怕消耗灵核,对不对?真是可悲啊,空有力量却像个守财奴一样不敢用!”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敲击在君洱的心防上。他抿紧嘴唇,眼神冰冷如刀,将所有杂念排除脑外,全力应对着与歌的攻势。他的灵核在高速运转,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维持着各种灵术的消耗。他能感觉到,灵核的亮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打破僵局!
在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与歌一记直掏心口的爪击后,君洱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他不再一味防御闪避,右手并指如剑,指尖骤然亮起一点极度凝练、如同寒星般的白芒!
那白芒出现的瞬间,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一股锐利无匹、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气息弥漫开来!
与歌脸上的戏谑之色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咦?这是……‘破军’指?呵,终于舍得用点真本事了?”
君洱没有理会他的废话,体内灵核疯狂震动,将近三分之一的灵力瞬间灌注于这一指之中!他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弩,剑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点向与歌的眉心!
这一指,凝聚了他极强的攻击性灵术,穿透力极强,专破各种灵能防御!若是点实了,就算是以与歌的实力,灵核也要受到重创!
感受到这一指蕴含的威胁,与歌终于收起了全部的轻视。他冷哼一声,一直闲着的左手猛地将那颗噬忆灵光团按向自己的胸口!那灰色的光团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一般,瞬间没入他的体内!
下一刻,与歌周身的暗红色灵能陡然发生了变化!颜色变得更加深邃,近乎暗紫,灵能波动中也掺杂进了一丝噬忆灵特有的、冰冷而混乱的记忆碎片气息!他的双眼,瞳孔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
“噬忆·狂乱加持!”
与歌低吼一声,右手五指张开,暗紫色的灵能在他掌心疯狂凝聚,化作一个不断旋转的、吞噬光线的漩涡,不闪不避,直接抓向君洱点来的剑指!
指掌相接!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反而是一种极其刺耳的、如同玻璃刮擦金属的尖啸声!白芒与暗紫漩涡接触的点上,空间仿佛都扭曲了!两股极致冲突的能量相互湮灭、吞噬!
君洱只觉得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力量顺着指尖狂涌而入,不仅蕴含着与歌那灼热的破坏性能量,还夹杂着无数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和负面情绪,疯狂冲击着他的心神!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而与歌也不好受,破军指的锐利剑气穿透了他的灵能防御,直刺他手臂经脉,整条右臂都传来一阵剧痛麻木感,暗紫色的灵能漩涡也变得明灭不定。
两人僵持不下,灵能疯狂对耗!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两人灵能碰撞的波动太过剧烈,也或许是噬忆灵被与歌强行吸收后产生了不可预知的变化。402房间内,原本被与歌压制下去的阴冷灵能,突然如同井喷一般爆发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噬忆灵气息!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怨毒、更加庞大的灵能波动,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猛地从房间深处苏醒!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色波纹,以402房间为中心,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墙壁、地面、空气,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灰败色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缓慢!
君洱和与歌同时脸色大变!
这股灵压……远远超过了噬忆灵的范畴!甚至比他们之前遇到的绝大多数灵异都要强大、恐怖!
“妈的!还有大家伙!”与歌率先反应过来,咒骂一声,猛地撤力,身形向后急退!也顾不上继续和君洱缠斗了。
君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指后撤,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的灵触感知中,一个庞大而充满恶意的意识,正从402房间的深处缓缓升起!那股怨毒的气息,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这不是简单的噬忆灵事件!这是一个陷阱?还是说,噬忆灵只是这个更强大存在的……饵料?或者说,看守?
灰色的波纹扫过两人,君洱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无数陌生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强行涌入他的脑海——欢笑、哭泣、争吵、遗忘……那是被噬忆灵吞噬、又被这新出现的存在搅乱的记忆洪流!
而与歌因为刚刚强行吸收了噬忆灵的本体,受到的影响更大!他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周身的暗紫色灵能都剧烈波动起来,显然在抵抗着记忆洪流和怨念的冲击。
“走!”
与歌当机立断,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暗红流光,朝着楼道的窗户疾射而去!他竟然直接选择了撞破窗户逃离!
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响起。
君洱看了一眼与歌逃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灵压越来越恐怖、灰色波纹源头的402房间。留下,面对这个未知的恐怖存在,风险极大,尤其是在灵核消耗不小、状态不佳的情况下。但若是放任不管,天知道这东西彻底苏醒后,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守契盟的准则在他脑中回响:控制,收容,保护。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右手再次握紧了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左手则从风衣内侧取出了另一件东西——一枚看起来古朴无华、却散发着沉静力量的青铜铃铛。
他没有选择逃离。
而是转身,面向那如同怪物巨口般张开的402房门,一步步,坚定地走了回去。
雨,还在下。夜,更深了。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以及隐藏在噬忆灵背后的巨大危机,才刚刚拉开序幕。君洱不知道,他与那个疯子与歌的纠缠,也远未结束。命运的丝线,早已将他们紧紧缠绕,走向一个充满鲜血、谎言与痛苦的未来。
在他踏入那片浓郁灰败色彩的前一刻,他似乎隐约听到,从窗外破碎的雨幕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冷哼。
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君洱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彻底被那灰暗的灵能波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