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夏穿着过季的香奈儿黑色高定晚礼服,这已经是她衣柜里最体面适合来这种场合的衣服了,但在奥希尔庄园的鎏金大厅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觥筹交错的聚会,男人们高谈阔论着并购案,阔太们则是说些豪门八卦。上流社会聊了聊去无非就是这些话题。她小时候跟着栗蜻姿最疲于应付的就是这些聚会。
艾玛小姐是本次宴会的主角,她今日穿着繁复华丽的礼服,盘起的头发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宝石发簪,被人们众星捧月地围在中央。
但艾玛小姐还是太小了,所以这些大人们来也只是图奥希尔家族的威望,和宴会上的利益往来。
作为家庭教师被邀请而来的栗夏本来是不够格来参加这种宴会的,所以也没有任何人来跟她打招呼。
栗夏也觉得无趣至极,她带给艾玛的礼物看来是没办法交到她手上了。
栗夏去甜品区转了一圈,无意间那些八卦就飘到她耳朵里了。
“听说最近那个华尔街风头无两的异军之秀也会来。”
“之前好像是从物理研究跨界过来的,康奈尔最年轻的客座教授啊。”
“不是说奥希尔伯爵十分看好他吗,要将外孙女许配给他?”
“怎么可能!听说是个Z国人。奥希尔伯爵怎么可能会同意,他的儿媳妇不都是......”
“嘘,这可说不得。”
栗夏听得正起劲,突然一杯香槟被递到眼前,执杯的手带满了戒指,袖口漏出半截扭曲的黑蛇纹身。
“您就是爱玛小姐的音乐老师,我的嫂子好像也是东方人。”男人凑近,似着迷般嗅着栗夏的香水味,“好精致的东方娃娃啊。”
男人凑近的时候,昂贵的古龙水都掩盖不了他呼吸中甜腻奇怪的□□的味道。栗夏被这个冒犯的动作激得起了鸡皮疙瘩,她难掩不适:“先生,请自重。”
“装什么清高,别害羞,你来这不就是为了攀上豪门吗,你想要的我也能给。”男人一把扣住她的手,拇指暧昧地摩挲着她的手腕,“跟着我,我能带你体验极乐。”
这是宴会厅的角落,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扫恩伯尔少爷的兴致,毕竟他可是奥希尔伯爵的侄子。
栗夏想扬起手给他一个巴掌,但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手劲很大,铁钳般的手掌一下折住她的两个手:“带刺的玫瑰我……”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被人阻拦,男人很是恼火:“关你屁...”
抬头看见来人,却也是默默放开了栗夏。
栗夏乘机挣脱出自己的手腕,目光跟随这只手望向它的主人——
呼吸微微一凝。
四年不见,他的轮廓更加锋利,西装革履下是成熟男人独有的沉稳气场。
他不动声色地插入两人之间:“恩伯尔,奥希尔伯爵找你,关于非洲矿场股权之争这件事。”
恩伯尔脸色变了变,他一刻也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就去了。
"谢谢。"她轻声说。
越柏舟没有立即回应。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比记忆中更加修长。
男人深沉的眼眸对上她的眼睛,栗夏瞳孔微微一颤,他认出她来吗?
这么多年,她变化很大,身上早已脱去稚气。
作为曾经同桌兼家教老师,栗夏照理说应该主动问声好提起往事,但她实在没有勇气。三年的时光,万一他已经把她忘记了,打招呼岂不是很尴尬。
“柏舟?”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金发女人的出现打破了栗夏凝滞的思考,她走过来亲昵地挽住越柏舟的手臂。
女人身着香奈儿最新季的珍珠白套装,耳垂上的锆石高珠耳环随着动作闪烁在灯光下耀出火彩,像星芒坠落在麦浪般的金发间,是个很高贵的名媛千金。
栗夏的沉默在她的自信下相形见绌。
“这位是...?”女人好奇地打量栗夏。
越柏舟微微侧身,袖口不小心从栗夏手背擦过:“一位不幸被恩伯尔骚扰的女性。帮忙解了一下围。”
栗夏听后微微一笑,虚惊一场,他果然还是没能认出她来。
爱玛小姐好像也看到这里发生的一些状况,从台上下来,雀跃地抱住了女人的胳膊:“小姨,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那个超有趣的钢琴老师。”
“刚好来找你们,切蛋糕的时间到了。”她转向栗夏,眼睛亮晶晶的,盛情邀请道,“老师,你也一起来吧。”
栗夏婉拒了,她只是一个家庭教师的身份,怎么好加入她们家族的庆典活动。
艾玛也不好再强求。
宴会厅的洗手间里,栗夏将冷水拍在脸颊上。
镜中的女人容貌精致,对比三年前学生模样的栗夏,褪去了少女脸颊的婴儿肥,已是成熟不少,容貌更盛。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洗手台上。栗夏深吸一口气,从包里取出粉饼补妆。她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淡却的喜欢,都只是她以为而已。
她高估了自己。
这个人,她永远不会遗忘。
不看到人还好,一看到人,那种滋生的情绪就疯狂蔓延……想知道他一切的消息。
“甜甜,你知道我今天在宴会上碰到谁吗?”
“谁啊,肯定是我两都认识的人,不会是你妈吧,她终于要来抓你了?”
“是越柏舟,他居然是奥希尔家族的座上宾,和奥希尔伯爵的外孙女关系匪浅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唯剩下的天真风趣她只会在最好的闺蜜面前表现出来。
“什么!?我最近忙实验忙得晕头转向,都没有关注你的男神,我来帮你查查哈。”
甜甜转发来一条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标题写着《诺亚临界集团新任CTO:从理论物理到金融颠覆》。
“天呐,不愧是越神,太牛了吧。”
“是啊,他果然还是这般耀眼。”
时过境迁,他还是如那高山明月般,他如今已经到了她无法企及的地方,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因为在宴会上找不到机会把亲手制作的礼物给艾玛,栗夏就留到了今天的钢琴课上。
果然艾玛看到这份礼物十分开心。一整个下午都欢呼雀跃的。
她最近的钢琴课多了一位听众,艾德蒙少爷,他似乎也很喜欢钢琴。
爱德华则一脸担忧看着琴房里面三个人的和谐画面。
“爱德华。”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爱德华连忙转身。
老伯爵夫人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锐利的目光扫向他:“艾德蒙又回来了?”
“是的,少爷说回来取几本参考书。”
老伯爵夫人轻哼了一声:“我眼不明心却不盲。参考书?这一个月都回来多少次了。”
她的目光似乎若有所思:“那位新来的钢琴老师,教得怎么样啊。”
爱德华斟酌着用词:“新老师十分专业,艾玛小姐进步很快。”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吗?那艾德蒙怎么突然对妹妹的钢琴课这么上心了?”
爱德华低下头,没有回答。
难道有些故事,注定要在这个家里重演吗?基因相似,喜好也是相似的吗?
照例上完一天的钢琴课,管家爱德华就在琴房门口等待:“栗小姐,我送您出去吧。”
自从第一天来的时候,爱德华送过他之后,后面他都不亲自出面。今天亲自送她,必然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栗小姐,艾玛小姐的钢琴课就上到这里了,薪酬会立马结算给你的。”
栗夏有点意外,因为艾玛小姐看起来是很满意她的,本来说好的是教学一年的。但如今提前结束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爱德华也不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这位小姐,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对艾玛小姐的谆谆教诲他都看在眼里。艾玛小姐懂事了很多,这位栗夏小姐一直兢兢业业做自己本分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小心思,全是无妄之灾。
他告诉了她真实答案:“少爷和小姐对您的关注度太高了。”
栗夏恍然,算了,本来她也快毕业了,这份工作本来也不会长久干下去的。
她照例晚上去爵士酒吧兼职驻唱,和jimmy提出了辞职,后面她都不会来了。
因为剩下的时间要全力应付茱莉亚的魔鬼毕业季,中期的独奏会和终极考核任何一个环节都得零错误,要不然可能就会被无限延期毕业了。
一年的时间就这般辛苦地过着。
经过残酷严厉的独奏会考验,眨眼就是最后环节——论文答辩了。
会场入口,她看见了Lena,Lena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她们都没有说话。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过后,lena在学校里面都是有意地避着她走。
毫无悬念,她顺利地毕业了。
她的导师跟她说:“以你的能力是有机会留在欧洲乐团,继续努力走下去甚至可以在卡内基开独奏会,这才是一名音乐家正统的路。”
原本她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求职处处都碰壁,稍微有点名气的乐团都不要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都过了测试,但是第二天都会被委婉拒绝。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有关系户顶替了她的位置,后面才发现原来是她在最后的背景调查时被人举报了。
被她的亲生母亲举报了。
以行为不端和有心理健康问题为理由,或诋毁或阻拦。
她就是想用蛇打七寸的方式让她绝望,让她几年的辛苦全都付之于灰烬,把她往上攀登的音乐路堵死。
栗夏恍然为什么这四年她没有出现过一次,原来是在等着。
行,妈妈你非要把我想走的路堵死,那我就走到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碍你的眼。
而且——
栗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修长的指节上还有练琴留下的薄茧。
求学这么多年,她终究明白了天外有天这个道理,努力的天才在天生顶尖的天才面前不值一提。
她很清楚自己的水平——她是有天赋,但离“伟大”还差得远。
贝多芬、李斯特、霍洛维茨……那些人的音乐是神迹,而她,只是个拿到天才入场卷的凡人。
既然成不了传奇,那不如换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