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蓬来得不早不晚,跟张衍说开后立刻跑过来,只为了见林乐乐一面。叔叔说的对,想追就追,想爱就爱,只要林乐乐喜欢他就好,反正日子是他们两个过,墨白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是跟墨白谈恋爱。
结果是看了全部,听了彻底。
林乐乐对墨白真好啊,张蓬不无羡慕地想,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墨白给他一点点信号,林乐乐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墨白,哪怕一个多小时前刚说过,要跟他结婚。
张蓬最初被林乐乐吸引,就是为了这一点,喧闹的游乐场,林乐乐和墨白之间有防丢绳连接,手还要紧紧握在一起,片刻都不想分开。
那时墨白眼盲,林乐乐尽职尽责照顾他,时不时就要看他一眼,问他累不累,冷不冷,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休息一下,每个句话每个字都以墨白为中心,墨白就是他的全部,而林乐乐爱墨白的样子,熠熠生光。
张蓬也想要一个人这样爱他,同样的,他也会为对方做更多,爱不就是这样吗,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好一辈子。
张衍当然也爱他,也对他好,但张衍是亲人,亲人之间不该永远绑在一起,张衍理应有自己的生活,他做得越多,张蓬越愧疚,好像叔叔的人生全都让他给毁了,而他不想再成为叔叔的负担,在他想从根源上为叔叔解决自己这个麻烦时,他见到了林乐乐。
说起来好奇怪,他爱上林乐乐时,林乐乐一心一意爱着墨白,就像他爱的是林乐乐爱墨白的模样,他陷入一场与他无关的爱情中。人类本来就是奇奇怪怪的生物,爱情也是不科学的东西,以任何理由和契机生长都不算意外,张蓬爱林乐乐,比林乐乐知道得更早。
他开始审视自己,想找找哪里能胜过墨白,比墨白年轻,比墨白健全,就是……精神不如墨白稳定,动不动就想死。
果然不能死,死了就彻底输了,张蓬决定不死了,能活多久活多久,当务之急是赶快治病。
他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节奏,终于听见林乐乐肯定的答复,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来病房的路上想了很多有的没的,什么时候去林乐乐家里见父母,婚戒什么款式,婚后住在哪里,去哪儿度蜜月……
直到走近病房,他在门外听见林乐乐说,“那我们两个在一起吧,我不计较你跟宫南泽的事,你也忘掉我说过的,要跟张蓬结婚的话,谁也不要再提过去,在一起吧,墨白,在一起吧。”
张蓬脚步一顿,脑子里霎时间一片空白,身体冰凉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存在。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缓过来,再往病房里看时,林乐乐把墨白推倒在沙发上,像是要亲他。
沙发靠背遮挡,他看不见具体情形,但还是觉得这两人太不小心了,医院这种场所,人来人往,做这种事怎么能不关门?
张蓬抬手想把门带上,手都碰到门框,突然醒悟,不对,他关了门,林乐乐和墨白就会知道有人来过,那该多尴尬?想明白这一点,张蓬猛地后退,躲在了那两人的视线盲区。
他站在门外,心里知道自己应该赶快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可不知怎么回事,腿脚不听他使唤,无论如何也挪不动一步,好像屋子里有什么大事悄悄发生,而他站在距离事件中心最近的地方,无声等待一个结果。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不说,不问,没有人会知道今天这里发生过什么,这是个秘密,他会藏在心里,就像在玫瑰花丛中埋下一具尸体,如果藏不住,他甚至可以催眠自己忘记这件事,有医生帮忙的话,他能做到。
可是怎么会,宫南泽突然回来了,张蓬不知如何是好,一瞬间竟比里面的两个人还要慌乱,就好像他意外卷入,不及时抽身,反而成了这件事的帮凶。
林乐乐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了响亮的耳光声,他从沙发上站起,正看见宫南泽又要往墨白身边冲,生怕他再下手,死死拉住宫南泽:“你别打白先生,是我先对他下的手,他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哦,是你啊,”宫南泽嗤笑一声,回头看向林乐乐,说道:“怪我,光顾着教训他,忘了连你一起揍了。”
墨白原以为宫南泽不会对林乐乐怎么样,揉脸的工夫就见宫南泽又抬手作势要抽林乐乐,他被推出去太远,想阻止已来不及,喊道:“宫南泽,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宫南泽毫不迟疑,一巴掌抽过去,手还没落下,立刻有人挤到他和林乐乐之间,结结实实替林乐乐挨了一巴掌。
清脆声响过后,几个人同时安静了,客厅里许久无人说话,都盯着突然出现的人,林乐乐率先反应过来:“张蓬,你怎么在这儿?”
张蓬不知该怎么解释:“我……”
宫南泽气得笑个不停:“呦,都这样了还护着他,你倒够痴心啊?”
林乐乐一下听懂了宫南泽的话,转头问张蓬:“他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来的?”
张蓬嗫嚅几声,不敢回答,宫南泽替他说:“比我来的早。”
张蓬顾不得半边脸还热腾腾地胀着,赶紧解释:“乐乐,我没有宫先生的联系方式。”
三人可说是前言不搭后语,哪句话跟哪句话都不挨着,但墨白在他们说完后已经理清楚了事情经过。
在他跟林乐乐接吻时,张蓬恰好撞见,听完全程却没有打扰他们,或许是等在门外,而宫南泽不一样,这就是个炮仗,回来后一看清他和林乐乐在干什么,一秒钟都等不了,当场就要把当事人全揍一遍。
张蓬这小子也算是个人物,忍得了绿帽子,还能在如此混乱的局面里保护林乐乐,又一句话摆脱告密嫌疑,省了跟林乐乐之间后续许多麻烦,也算有点儿脑子。
就是宫南泽太过棘手,很明显在这一刻,宫南泽的智商已经气没了。
墨白眼见宫南泽又有抬手趋势,似乎不打到林乐乐脸上绝不善罢甘休,只能过去拉住他:“别闹了,先回家,回去跟你解释。”
宫南泽看着他沉稳的眼神,不知怎么心里一酸,由愤怒中生出的力气全然散尽,就算张蓬没有抱住林乐乐,他也再打不下去了。墨白怎么那么过分呢?明明是他出轨在先,出轨就出轨吧,选谁不好,偏偏要对林乐乐下手,事情败露了,竟然还能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说话,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好像他从没挨过打,好像……犯错的人不是他,而是宫南泽。
凭什么墨白能这么游刃有余,衬得宫南泽像个可笑的疯子。
他嗓音干涩,问道:“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你想说我看错了吗?我进来的时候,你压在他身上干什么呢?按摩吗?”
墨白仍是那句话:“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所以我们先回去,我跟你道歉,好吗?”
道歉,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墨白嘴里听见这两个字,如果问心无愧,又为什么要道歉?
宫南泽曾经有多想听见这两个字,现在就觉得自己有多可悲,墨白的道歉无异于默认,默认他跟林乐乐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毫无辩驳余地。
良久,宫南泽抬头深深吸一口气,再说话时语气已经恢复如初:“好,那就走吧,我听你解释。”
墨白走时一句话都没跟林乐乐说,连个眼神都没留下,不是不想,主要是张蓬始终抱着林乐乐,把他挡得严严实实,还满脸戒备地看着宫南泽,生怕他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盘越亏,忍不住还要暴起抽林乐乐一巴掌才甘心,只好拼命护住林乐乐,墨白实在没找到机会跟林乐乐交流。
他牵着宫南泽走,路过林乐乐身边也没敢停,这种时候还是少说为妙,好不容易把宫南泽哄住,一句话前功尽弃就太可惜了。
张蓬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比宫南泽强多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对林乐乐怎么样,墨白只来得及在路上抽空给张衍发个信息,后面再也不敢三心二意,专心陪宫南泽回家。
张蓬一直抱着林乐乐,后背向外,是个抵御的姿态,不管外界有什么伤害,都只能留在他身上,分毫沾不上林乐乐。
病房里静了很久,林乐乐明白所有事都过去了,咳嗽一声提醒张蓬:“放开吧,他们走了。”
张蓬听话地后退一步,在林乐乐身上四处检查:“乐乐,你还好吧?宫先生打到你了吗?”
“我没事,”林乐乐点了点张蓬右边肿胀的脸,听见他“嘶”地一声:“倒是你,不疼吗?”
张蓬抬手捂住,后知后觉想起这副样子不大好看,怕在林乐乐面前丢人,说道:“还好,宫先生没用多大劲。”
这还没多大劲呢,五个通红手指印清晰可见,林乐乐光看一眼都觉得半张脸也跟着疼起来,这一巴掌原本该落在他脸上的,于张蓬是无妄之灾,但既然张蓬不想提,他也不好意思拆穿,笑了笑:“我给你上点儿药。”
去找护士要来消肿止痛的药膏和棉签,林乐乐拉张蓬坐在沙发上,在他脸上一点儿一点儿擦过,时不时吹一吹,想着让他舒服些,却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张蓬只有半边脸红肿,几口气吹过,整张脸全红起来,跟让水煮了一样。
林乐乐问他:“你不舒服吗?”
张蓬:“没……没有啊。”
林乐乐道:“那你脸怎么那么红?发烧吗?身上伤口发炎了?”
张蓬:“不是,可能你的病房太热了。”
林乐乐不置可否:“那一会儿调一下空调温度。”
气氛不知不觉浓郁起来,两人在不久之前刚刚捅破一层窗户纸,按理说正式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单独相处,正是应该暧昧不清,慢慢亲近的时候,但问题是事情没按照道理发展,几十分钟前才经历了那样难堪的事,还怎么缱绻得起来?
张蓬最正常的反应该是宫南泽那样,大吵大闹,让林乐乐给他个说法,而不是晶晶亮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林乐乐看,像是怎么都爱不够。
他不是看完了全程吗,怎么问都不问?
林乐乐满腹狐疑,张蓬不问,他不能不说,否则早晚是个疙瘩,故而手上忙着擦药,整理语言开口:“我和白先生……”
张蓬听得认真:“嗯,你和白先生。”
林乐乐:“你都看见了吧?”
张蓬:“看见了。”
林乐乐:“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张蓬:“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乐乐:“有,也没有。”
张蓬:“那你说。”
林乐乐:“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没有借位,没有角度问题,没有误会,没有谁强迫谁,没有不得已,我就是在亲他。”
张蓬垂了垂眼睛,看不出情绪,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全程都知道,那么水到渠成的一场表白,谁看见能不说一句,林乐乐和墨白两情相悦的爱情实在美好。
林乐乐又说:“但那是结束,以后不会再有了,我很难跟你说清楚结束这段感情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但是你也看见了,白先生做了选择,他选了宫老板,我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