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过后,凤凰村的空气格外清新,草木绿得发亮,远山如洗。
第三天上午的任务相对轻松,主要是查漏补缺,对前两日收集的数据和信息进行最后的核实与整理。或许是归期在即,又或许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山雨冲刷掉了初来时的陌生与拘谨,小组里的氛围显得格外融洽,连平日里最沉默的同学也多了几分谈兴。
温书昀和陆星各自在组内忙碌着。偶尔在农家乐的院子里碰见,也只是视线短暂交汇,点点头,便各自走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流。然而,那种因共同经历了一场山雨、在异地度过了三天两夜而产生的微妙熟稔感,却悄然流淌在彼此之间,无需言明。
午饭比往常丰盛一些,是农家乐老板特意准备的饯行宴,菜式都是当地的特色。席间,张技术员总结了这次调研的成果,肯定了大家的努力和成长。同学们笑着、闹着,互相夹菜,约定回去后要分享照片,气氛热烈而温馨。
陆星安静地吃着饭,听着周围的喧闹,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怅然若失。这三天,虽然短暂,却像从平常的学习生活中偷来的一段时光,单纯、充实,还夹杂着一些难以名状的、悸动的秘密。即将回归熟悉的校园和日复一日的轨道,竟让她生出一丝不舍。
饭后,大家回房收拾行李。陆星将洗干净的衣物叠好,小心地把那片已经有些干枯发脆、但依旧包裹着几颗野莓的绿叶,夹进了笔记本里,合上,轻轻放入背包最内层。这趟旅程,似乎也随着行李的打包,被仔细收藏了起来。
下午一点,返程的大巴准时停在了村口。同学们依次上车,与送行的村干部和农家乐老板挥手告别。
陆星上车后,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见温书昀也上了车,他的目光在车内扫过,然后,非常自然地,走到了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谢谢。”他低声说,像是为占座道谢,又像是为别的什么。
陆星的心轻轻一荡,点了点头,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村舍和田埂。大巴缓缓启动,凤凰村在视线中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之后。
归途的车厢比来时安静了许多。连续几天的奔波让大家都有些疲惫,不少同学很快便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车厢里回荡着轻柔的音乐和均匀的呼吸声。
陆星却没有睡意。窗外的景色从层叠的山峦逐渐变为平坦的田野,预示着他们正在远离那片短暂栖息的土地。她能感觉到旁边温书昀的存在,他似乎也没睡,偶尔会调整一下坐姿,或者翻动书页的声音。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陆星感到有些口渴,从背包侧袋拿出水瓶,拧了一下,却没拧开。她稍稍用力,瓶盖依旧纹丝不动。大概是之前装热水后冷却,瓶内气压变低的缘故。
她正打算再试一次,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
“我来吧。”温书昀的声音很轻,怕吵醒其他人。
陆星微怔,把水瓶递了过去。温书昀接过,手腕用力,轻松地就将瓶盖拧开了,然后递还给她。
“谢谢。”陆星接过水,小声说道。
“不客气。”温书昀回答,目光落在自己摊开在膝盖上的书上,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陆星喝着水,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这种自然而然的照顾,与来时大巴上他扶住她避免摔倒的情形微妙地重合在一起。不同的是,来时带着点突如其来的慌乱,归时却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剩下的路程,两人依旧没什么对话。但一种安静的陪伴感取代了来时的陌生与试探。陆星偶尔会假装看风景,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温书昀线条清晰的侧脸,他专注看书时长长的睫毛会微微垂下,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熟悉的城市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车厢里渐渐有了骚动,睡醒的同学们开始活跃起来,交流着回去后要做什么。
温书昀合上了书,收拾好东西。他转过头,看向陆星,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那个……笔记本,回去后如果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
他指的是调研笔记。这是一个非常正当且合理的理由。
陆星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大巴终于驶入了熟悉的城市街道,最终停在了学校门口。同学们欢呼着拿行李下车,互相道别。张技术员最后叮嘱了下周上交调研报告的事项。
陆星和温书昀随着人流下了车。站在熟悉的校门口,看着周围车水马龙,恍如隔世。三天的田园时光,像一场短暂而清晰的梦。
“那我……先回去了。”温书昀背着背包,对陆星说。他们家在同一個方向,但通常出了校门,也会一前一后,保持着邻居间恰到好处的距离。
“嗯,再见。”陆星挥了挥手。
温书昀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了人流。陆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回到家,放下行李,打开窗户,对面就是温书昀家的窗户,窗帘紧闭,他应该还没回来,或者已经回来了在休息。
陆星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轻轻摩挲着封面。凤凰村的三天,被压缩成了厚厚的笔记、几张照片,以及一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细微的瞬间和心情。
她想起温书昀下车前说的话,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调研报告或许需要讨论,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似乎因为这次旅程,悄悄打开了一扇新的门。门后的风景如何,尚未可知,但那份期待本身,已经足够美好。
这趟开往凤凰村的巴士,载着懵懂的心事而去,又载着悄然生长的默契而归。青春的篇章,即将翻回熟悉的校园一页,而某些东西,已然不同。
【归途小剧场·借口】
校门口人潮熙攘,他落后半步,声音混在风里:
“笔记本……有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理由正当,表情镇定。
唯有耳根一抹微红,出卖了十七岁少年,精心预谋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