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昭成绩飞得很快,像是插上了翅膀的小鸟。
女孩子还是喜欢写写画画,周叙白的本子上多了许多简笔画。
搭配着重要公式标红的玫瑰花,拓展延伸圈出的头脑大爆炸,还有几张周叙白讲题时的速写小画像。
周叙白突然觉得,数理化不再是枯燥乏味的数字。
老师也发现了两个人的密切交往,联系不上周叙白的家长,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两个人要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周叙白被单独喊道到办公室,老师还没来得及说话。
“我会一直都是年纪第一,数理化生的竞赛只要我有时间就会参加。”少年的眼眸是墨黑色的,声音笃定执拗。
“老师知道你们两个只是补习功课,也知道你一直优秀。但简昭那小姑娘的成绩......”老师语重心长,“叙白,不是谁都有你的脑子,也不是谁都有你的家庭为你的年少轻狂保驾护航。”
“我能带着简昭考上至少一所211院校。”周叙白声音矮了下来,有些沙哑,“我也能和父亲争取,在国内读书。”
有些时候需要承认,成绩好的学生就是能获得一些不一样的偏爱。
学校暂时默许了两个人的学习小组,只要不舞到明面上来。
某个雨天,他们挤在琴房窗边躲雨时,简昭突然说:“你身上消毒水味淡了。”
“我换了洗衣液。”
其实他没告诉简昭的是,逐渐接受了妈妈的离开,不再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妈妈生前的严格要求。
草莓味的洗衣液,很好闻。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简昭的指尖跟着水痕画圈:“我爸说人就像雨,落到哪儿自己说了不算。”手腕间的铃铛沾了水汽,声音变得沉闷,“但我觉得,就算是雨也能选择变成溪流还是瀑布。”
“我想学文科,但是远方表哥说学理科好好工作。不过我些理科也能画画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和坚定,仿佛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方向。
周叙白当时突然回忆起父亲昨晚用戒尺打在他手心的景象。
不是因为早恋,而是因为他那想跟随妈妈的脚步报考警校的念头。
周父指着书架上一排排列整齐的勋章,指尖停顿在那张黑白相片上。
锋芒毕露的刚毅眉眼只剩下相框里无声的黑白。
“算是爸爸求你。”
周叙白回过神来,扭头看着简昭长长的睫毛还沾着水汽,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停。
他的梦被简昭填上了色彩,不再是一片黑白。
校友会进行到互动环节时,主持人兴奋地提议:“简昭学姐的《银铃铛》里描写过母校的流星雨,周学长和简学姐是同一届校友,你去看了流星雨吗?”
屏幕两端同时陷入沉默。
周叙白看见简昭无意识地转动腕间铃铛,那是他熟悉的小动作。
简昭紧张时总会想方设法让铃铛发出声音,仿佛铃铛轻响能给她一丝安慰。
2009年11月17日狮子座流星雨那晚,他们确实在一起。
简昭废了很大功夫揣着两瓶啤酒来了学校,拉着他跑到了学校天文台。
夜空如墨,繁星点点,像是镶嵌在黑色绸缎上的宝石。
她将两颗玻璃珠给他:“喏,提前送你的毕业礼物。”
“为什么是玻璃珠?”周叙白接过玻璃珠,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像你的眼睛。”她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冷冰冰的,但特别干净。”
停顿了半晌,简昭可怜兮兮的补充道:“其实是因为没钱,本来想买水晶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俏皮。
周叙白用手机拍下她的侧脸,照片里简昭的眼睛反着光,像坠在夜幕上的小小星辰。
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而现在,隔着太平洋和六年的时光,他们仿佛站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着镜头微笑,微笑里藏着太多的秘密和无奈。
周叙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去看了,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我在家里照顾老妈。”
声音一同响起。
视频连线里,看不清具体的神色。
简昭猛的抬头,模糊的难以置信。
礼堂里想起小声的讨论。
《银铃铛》作为热门小说,在座学生看过的不在少数。
女主也和暗恋的学长一起看了流星雨。
主持人如临大敌慌忙原场:“青春的果真五彩斑斓啊,和同学的相处交往组成了回忆里最亮眼的色彩。”
连线结束前,母校播放了他们那届的毕业视频。
画面闪过高三(2)班合影,没有简昭。
简昭在高三下学期并未返校。
“最后请两位校友互相说句祝福吧!”主持人热情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
简昭先开口:“祝老师们身体健康万事顺意,祝学弟学妹们蟾宫折桂。祝周总事业蒸蒸日上。”她的声音平静而客套,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标准的客套话。
周叙白握紧了口袋里的银手链,那是当年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定制的礼物,内侧刻着“给闪闪发光的简昭”,却没能赶在她退学前送出。
简昭没有原因,音信全无,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自己高考结束后没有等待高考成绩,按照既定轨道,周父让张叔陪着自己去美国继续深造。
现在他看着屏幕上的简昭,轻声说:“祝你的向日葵都长出机械臂。”
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仿佛带着一丝期待。
“好清奇的比喻,周学长真的是太风趣了。”主持人努力打着圆场,气氛有些尴尬。
现场的一些学生尤其是女孩子看过《银铃铛》这篇小说的并不少,场面有几分失控,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这是《银铃铛》最后一章的标题。
小说里,女主角在十年后偶遇学长,送给他一盆永远不会枯萎的机械向日葵。
视频切断,周叙白再次取出那张老照片。
背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当年写下的日期:2009年11月17日。
他不懂,明明两个人那么好,简昭怎么会突然消失。
明明,寒假前的最后一天,简昭还强制性的让自己送了她。
路灯在结霜的玻璃上晕开毛茸茸的光圈,简昭裹着焦糖色毛呢外套蹦跳着碾过薄冰,发梢沾着细雪在暗夜里忽明忽暗。
周叙白数着她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看那些跳跃的影子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虚线。
去简昭家需要绕过一家废弃的铁厂。
钢厂锈蚀的围栏在右侧投下锯齿状阴影。
简昭突然驻足,周叙白的影子正斜斜切过她脚踝。
被寒风冻僵的钢筋在夜色中竟然也显得有几分蜷缩。
“你看,”简昭转身,围巾扫过周叙白的手背,“连月亮都卡在大烟囱缝里了。”
他有些不解的抬头望着烟囱,从他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出什么玄机。
简昭拉着他站到自己的位置,带着他蹲下又站起。
月亮就好像被钢铁厂大大的烟囱反复喷出一样。
周叙白又闻到她发间那股草莓香味,这次是混着老城区特有的煤烟味。
棚户区的窗户渗出暖黄的光,某户人家窗台上摆了几个积了雪的搪瓷盆。
周叙白看见她的睫毛在路灯下凝着细碎的冰晶,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永远亮晶晶的。
远处传来火车碾过铁轨的轰鸣。
简昭沉默一会儿,忽然踮起脚尖将冻红的手塞进周叙白的脖颈:“好冷好冷好冷。”
周叙白并不躲闪,黑色的瞳仁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小女孩。
由着她吵闹。
简昭无趣的抽出手,蹦蹦跳跳一会儿。
“数到三就跑。”她突然压低声音,鼻尖沾着晶亮的霜。
周叙白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已经数到二,整个人裹着毛呢外套扑进夜色。
待到周叙白追上去时,她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正被新落的雪温柔覆盖。
她家铁门被吱呀一声拉开,周叙白闻到到从门缝里溢出的中药香。
简昭没进去,正倚着门框冲周叙白笑,发间落满细雪如同过早老去的白发。
某个瞬间周叙白以为她会说什么,但她只是把冻僵的手指放在面前哈气,眼睛弯成两枚月牙。
手电筒的光扫过来,一个中年汉子操着破锣嗓的声音格外响亮:“昭丫头怎么还不进屋,外边怪冷的。”
“是巡夜的大爷。”简昭小声解释,“王叔,我刚下晚自习,您也赶紧休息吧。”
两人的视线在光束里短暂地对视。
周叙白只觉得她的瞳孔里盛着整个冬夜的星群。
“今天谢谢你来送我”,简昭朝着周叙白摆摆手,“你回家小心点。”她俏皮的眨眨眼睛。
“不过我知道,你张叔叔应该一路跟着你,让张叔叔回去开车小心点。”
简昭轻轻阖上了门。
周叙白低头一笑,站在破旧屋门前,还能听到简昭蹦蹦跳跳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自家司机的车灯打过来,闪了两下提醒他上车回家。
张叔吐槽一句:“就算是周董不管你,高三也实在不能这么明着谈恋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