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来明往 第1章 “好久不见。”

校友会开始前三十分钟，周叙白已经坐在办公室那把深棕色的皮质转椅上。

转椅后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近年来荣获的奖项。

精致的架无人机和卫星模型围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奖杯，清晰的“Turing Award”印在奖杯表面。

落地窗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让周叙白的内心也点燃一道火焰。

他对着电脑屏幕反复调整领带的松紧。

修长的指节在键盘上停顿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怎么画面一动不动？是卡顿了吗？”他第三次确认网络连接状况，再次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仿佛这样就能让画面流畅起来。

“周总，典礼还没开始。”助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周叙白的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抽屉里那条泛旧的银手链，铃铛相撞发出极轻的声响，像是岁月深处传来的低语。

目光落在那条手链上，变得柔和而深邃。

“周总，学校那边说简昭女士已经到会场了。”助理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一阵微风，吹皱了他心中的平静湖面。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定住了。

视频展示出母校礼堂的实时画面，几百人密集的坐在一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穿杏色西装的女人。

简昭此时正正弯腰和学校领导握手。披肩长发的发尾轻轻扫过锁骨，露出耳后那颗褐色小痣。

周叙白紧盯着她，喉结动了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希望这场跨越十三个时区的连线出现技术故障，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滞，让他能再多看她几眼。

“把《铃铛》的影视改编权资料给我。”他有结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本在国内风靡一时的青春疼痛小说，他读了七遍。

封面内页作者简介里简昭的照片下，印着一行小字“根据亲身经历创作”，却让他更为心惊。

书中描写女主暗恋的学长有双“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珠似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否就是他的呢？

周叙白感到口干舌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不是学长，是和她同级。

典礼一如既往地枯燥，各种致辞和学生们的感恩朗诵，让礼堂里的学生有些昏昏欲睡。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像是被一层薄纱轻轻覆盖。

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时间回溯到2008年9月1日，开学典礼刚进行到学生代表发言。

代表在校学生发完言的周叙白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巡视。

夏天的傍晚，日头已经半落，但扑面而来的风还是热的。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眼神却不经意间被墙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作为学生会主席，他本该立即报告教务处，却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丛摇晃的爬山虎。

爬山虎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然后，一个穿红色半袖的女生就砸进了他怀里。

女孩子手腕上的银铃铛硌在他锁骨处，留下个月牙形的红印。

有些疼。

“同学，你身上有股消毒水味。”这是简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清脆如银铃，带着一丝俏皮和好奇。

她从他怀里跳下来，发尾扫过他规整扣到最上面一颗的校服纽扣，“有点像一颗会移动的人形樟脑丸。”

周叙白愣在原地，眼神里满是错愕。

他确实会用医院专用的消毒皂洗校服，那是已经过世的母亲规定的。

他看着她弯腰拍打膝盖上的草屑，后颈脊椎骨凸起的弧度像未展开的蝶翼，轻盈而脆弱。

周叙白的耳根红了，迅速别过视线。

却看到了远处快步而来的教导处主任。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教务主任的怒吼从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这个陌生女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钻进器材室，黑暗瞬间将他们包围。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剧烈的奔跑让这一颗心脏妄图冲破胸膛。

简昭大口喘息着，呼出的气息带着薄荷糖的凉意，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我在表彰栏里见过你，你比照片好看，周叙白对吗？不过，优等生也逃课？”

周叙白眨眨眼睛，黑暗中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我在值周。”

“那更刺激了。”她小声笑着，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你不会记我违纪的吧，毕竟咱俩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叫简昭，简单的简，天理昭昭的昭。”

“下面有请2009届校友，北极星科技CEO周叙白学长发言！”主持人的声音刺破回忆，如同惊雷般在礼堂里响起。

周叙白下意识去摸西装内袋里的老照片——是高三，简昭晚自习带他偷偷溜上学校屋顶天台时拍下的简昭侧脸。

照片边缘卷翘。

视频接通，简昭放下鼓掌的双手，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

她对着镜头微笑，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漂亮的杏仁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像个小孩。

六年过去，她好像并没有发生变化。

“同学们晚上好，老师领导们晚上好。”周叙白停顿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简昭，你好不好？

从那天之后，周叙白废了一番功夫，在简昭班主任的档案里找到了她的入学资料。

高二，选的理科。

父亲待业在家，母亲在纺织厂工作，家庭住址栏填着城郊那片著名的棚户区。

他把这页纸夹进牛津词典里，就像藏起一个不该有的秘密。

如果不是当年匆匆来美读书，那本夹着简昭资料纸张的词典，应该也会被他带来。

如今，这张纸应该还在老宅的书架上静静地躺着，承载着年少时的心事。

他开始在课间操时寻找那个总爱站错队列的身影。

简昭总是漫不经心的，做操时会慢半拍。

阳光照在脸上，穿过她扬起的发丝，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有次她突然回头，正撞上他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便歪着头用口型说：“樟脑丸同学。”

如此这样过了一个月，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直到一次放学后，周叙白在图书馆角落发现简昭趴在一堆《五三》模拟题上睡觉。

小女孩压着的物理试卷只有28分，铅笔涂鸦却爬满了页脚——会飞的汽车，长着机械臂的向日葵。

周叙白皱着眉头，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周测题怎么会考这么低。

但他还是仔细辨认题目，用红笔尽量细致地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步骤。

落笔时才发现她的校服袖口绣了一只猫猫头，很可爱。

“樟脑丸老师。”简昭不知何时醒了，正托腮看他写字时绷紧的腕骨。

她的睫毛在台灯下像停栖的凤尾蝶，轻轻颤动着，语气有些娇：“教教我题呗。”

周叙白耳根一红，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却真的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突然凑近，周叙白闻到她发间廉价的草莓发水味道，甜得发腻：“有报酬的，你需要值周，带你去抓人！”

简昭眼睛晶晶亮：“像你这样的优等生一定没见过不一样的高中。”

这就是他们奇怪的友谊开端。

在这之后，每周三放学，周叙白会给她补习最头疼的物理和数学。

作为交换，简昭带他见识学校所有“违规区域”：

实验楼顶层的天文望远镜，透过那小小的镜片，仿佛能看到宇宙的奥秘；

食堂后门能翻出去看樱花的矮墙，暮春樱花在风中轻轻飘落，如同粉色的雪花；

音乐教室那架永远走音的三角钢琴，琴声虽然走调，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还有行政楼负一层小情侣约会的天堂，那是青春里最隐秘的角落。

“你不会来这些地方抓人吧，”简昭耸了耸肩，眼神里带着一丝精明的调侃，“这些地方没有监控，抓到了也没人会承认的。”

周叙白眨眨眼睛，觉得她狡猾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