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她说道:“走吧,那边或许有路。”
四周都是山壁,千百年来无人踏足的地方自成一格,植物肆意生长。
他们找到了一处比较平缓可以大概下脚的地方,但杂草茂盛,柯善勒紧腰带,手里已经拿好剑准备干活,结果艾登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开辟好的石板小路。
她拨开高高的杂草跋涉过去,视线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小路周围的植被已经被荡平,石板有明显的被魔法气劲切割过的痕迹,虽然看起来略显简陋,但在这种地方也完全够用了。
“不知道他们在山谷里的哪个地方。”柯善捏了捏手指,感到紧张,转头看了眼艾登,神色却很平静。
柯善希望他们暂时不要和任何人来个迎面相撞。
走到半途的时候,她看到两边散落着很多铁锹锄头之类的工具。还有无数空瓶被整齐地码在一起,用砍下来的枝叶草草覆盖着,实际却施加着无形的保护阵。
她顺势摸出了口袋里那瓶橙黄色的液体。
草地上的容器大小比她用手掌握住的这瓶要大许多,完全像个小坛子。或许是一开始他们没想到这种东西能有那么多。
太阳升起得很快,光线灼烫得不给一丝缓冲时间,直逼正午的强度。没想到这条路那么长,柯善脑袋热得发懵,她把冰凉的小瓶子贴在直面太阳的那一侧脸颊,过了一会儿后又觉得这个动作好像有点不像男生。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瓶子抿了一小口里面的液体,没什么味道,入口轻盈得像一阵冷雾,咂两下嘴就消失了。只是那种冰凉的感觉一路顺着肺腑蔓延到整个身体,令她整个人的状态头脑都清爽了不少。
这一定是好东西,不然皇室不会这样大费周章,但贸然送进嘴也过于草率了,柯善默默祈祷无事发生。
她把瓶子收进口袋,转头和艾登聊起来,“对了,皇室的生命树计划是谁提出的,国王吗?”
艾登摇头,“是希德尼。”
“噢,学长果然很聪明嘛。”
柯善完全没有听希德尼提过这件事,不过倒是经常看见一辆外观特殊的皇家马车来接他,没有一般的皇家马车那么华丽高大,车身上伏尔明多家族的图腾象征被涂成了银色,还多了几根绿色藤蔓缠绕其上,后来才知道那是皇家研究所的马车。
“那成功性有多少,需要多少时间实现?”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艾登想了想,说出的话有些残忍,“以你平庸种的寿命长度来说,这辈子应该是见不到了。”
“真的?你别骗我?”
“你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吗?”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笑意,但柯善觉得他并不是在笑她,而是在笑这个他觉得异想天开的计划,“要让树上长出个人,说是神明的力量也不为过了。”
“啊,也对,那还真是可惜了。”
柯善附和他,实际对这些完全没有概念,简单还是困难,原理还是过程,她完全不懂,她只是很想亲眼见到那天,亲眼见到女性能够拥有自由。
在她看来,这个计划够得上赌上人类的所有和退路,人族已经无法依赖那一小部分女性获得延续,失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她只希望能快点,不至于有更多女孩子受苦。
“不可惜,等你死后我可以把你的亡灵收在身边,成功的话我会通知你的。”艾登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嗯,这是个好办法。那你大概能活多久?”
“说不定有几百年,说不定在今天就会死去。”
“那我还是找别的靠谱点的亡灵法师吧。”
柯善确实认真考虑了一下,不过除了被亡灵法师拴裤腰带上,应该还有别的办法能让她“了却遗憾”。
小说里不是经常这么写吗,某人死后一缕神识逗留在世上无法消散,只有后人带来答案才会彻底安息。那么,怎么设计自己能被后人找到才是关键。
柯善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没有得出具体方案,不过石板小路却走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看起来生机盎然的沼泽森林,远远便看到大量蜂蝶在树下聚集飞舞。
他们进入林间,参天的树木隔绝了外面逼人的热度,响亮清脆的鸟鸣像置身湖水时洗刷耳朵的水波一样,一阵一阵地从各个方向响起,错落有致,默契地互相应和着。
水面被一些柯善不认识的水生植物装饰,他们行走在岸边,几只灰鹭看到来人受惊地扇动翅膀,将细长的腿从水里拔出,躲往沼泽更深处。
这里也很美,简直可以用目不暇接来形容,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两种奇特美丽,此前从未见到过的植物,有几种的生长形态已经完全超出了柯善的想象。
比如悬在头顶像心脏一样鼓动的树皮和粗大藤蔓,路过一片色彩鲜艳欲滴的花丛,花朵忽然抖动了起来变成一只只蝴蝶飞到空中,留下光秃秃的茎杆,等他们走远后,蝴蝶又各自落回属于自己位置,变成了轻轻摇曳的花朵。
“这里的植物好特别。”柯善感叹道。她觉得自己正被数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就像她也用温暖的目光欣赏它们。
每一步都蕴含着她可以感受到的蓬勃生机,这种生机浓郁到要从空气中溢出来,植物身上具备着动物才会有的生命气息,令人不敢拿看平常植物那种看死物的眼光去看待。
与她的好奇相反,艾登的神色却透露出一丝紧绷,他比先前都要谨慎,放出了好几条曼朵琳让它们在前面探路。
这里比那片黑色的树林还让他觉得不适,并且这种不适感在他进入这片区域时忽然出现,就像一根绳圈忽然从头顶掉到了他的脖子上,逐渐收紧的窒息感鲜明得无法忽略。
艾登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缓解这份窒息感,但头晕目眩的感觉紧接着浮现上来。
前方的柯善忽然停了下来,嘴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他差点撞上她,“唔,怎么了?”
柯善错开身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神色,一朵巴掌那么大的白色花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横亘在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花瓣层层叠叠,有粗有细,边缘带着浅浅的蓝,是让人一眼称赞的美丽。
“这朵花是忽然从旁边伸过来然后绽放在我面前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柯善嘴角勾起,就像个爱花之人收到花的那种温暖喜悦,她尝试收敛笑容,尽量不表现得明显,但眼底依然忍不住带笑。
艾登很喜欢她的反应,想象了一下自己送她花的样子,不舒服的感觉变轻了一点。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前面,“我看看,万一有毒呢?”
少年虚拢着花朵检查,拇指拨了拨柔嫩的花蕊,嘴里哦一声,有了眉目,他解释道:“这种花叫阿佩弗雷蒙,是一种天国之花。”
“什么意思,摘了会上天国吗?”柯善紧接着问。
艾登看着花朵,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肯定不是,但多的我不知道了,我只是在某只亡灵的记忆里看见过一眼。”
“或许我可以摘下来?”柯善用手指刮了刮侧脸,这个动作显得她略微焦躁,然而转念想到先前碰了黑树上的眼睛就被缠上的事情,爱花的心情顿时打消了,“不行,我们赶紧走,这里的东西最好都不要碰。”
支撑着那朵白花的藤蔓肉眼可见往下垂了垂,似乎有些失落。
她感到困惑,明明已经不是见了玩具就走不开的年纪了,为什么会被一朵花迷住?虽说美丽,但在圣伯努瓦的花园里也不乏各种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比这美丽的她就见过好几种。
一定有问题。
柯善拉起艾登的袖子,两人正要绕过去,后者被她保护性地拖着,扭捏地想要说些什么,“以后我——”
一声清脆的折断声忽然自两人身后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柯善有一种听见了骨头被掰断的悚然感。
他们转过头,看到白花凄惨地掉在了地上,像一颗被斩落的头颅,一同倒下的还有那条藤蔓,它完全失去了翠绿的颜色,变得像在太阳下暴晒了一个月的干枯样子。
柯善看向艾登,他蹙着眉为自己辩解:“是它自己掉的,我没碰。”
四周静悄悄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鸟鸣也完全消失了,那种蓬勃热闹的生命力彻底静默了下来。
巨大的愧疚感忽然击中了柯善的心,仿佛她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在意识到自己的行动之前,她已经走过去捡起那朵掉落在地的白花。
柯善端详着这朵花,只是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它就变得蔫耷耷的,失去了所有生命力。花的尸体躺在手心,她无法不觉得它是为自己而死的。
艾登看出了她隐藏的伤心,走过来轻声安慰道:“一朵花而已,我们继续往前吧,说不定很快就有答案了。”
“好。”柯善点点头,不管有毒没毒,将白花暂时收进了胸前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