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雨的那间静室石门紧闭。
门内,气息圆转,剑意内敛。苏暮雨盘膝而坐,周身不再有刚突破时那冲霄的凌厉剑气,所有属于剑仙的磅礴力量,此刻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收敛于他经脉气海之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的面容平静,俊美依旧,却更添了一份深不可测的渊渟岳峙。前世今生积累的武学感悟,与这新生的剑仙境界不断融合、夯实。
想必外界已然因他而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心无旁骛,当务之急是彻底掌控这份力量。唯有如此,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风暴,才能真正守护住他想守护的人。
……
正如苏暮雨所料,江湖之上,因“执伞鬼”一步进入剑仙的消息,已是一片哗然。
百晓堂内,堂主姬无命案头的情报卷宗堆积如山。来自北离天启城、雪月城、无双城、唐门、温家乃至域外势力的探询,或明或暗,如同雪片般飞来。所有人的问题都围绕着一个核心——暗河苏暮雨,是否真的成就剑仙?其立场、其实力,将对现有江湖格局产生何等影响?
一个行走于阴影中的杀手组织,竟然诞生了一位站在武道之巅的剑仙!这无异于在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恐惧、忌惮、拉拢、算计……种种情绪与谋划,在各方势力首脑的心中交织。
雪月城,苍山之上。
雪月剑仙李寒衣一袭白衣,独立于皑皑积雪之中,听着身后弟子的禀报。她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追忆和讶异。
“苏暮雨……竟是他先踏出了这一步。”她低声轻语,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一同对抗魔教东征时的场景。那个执伞的青年,剑法精妙,性子清冷中带着一份独特的坚持。“我曾与他一同对抗过叶鼎之,他当时的剑,也确实不错,不知如今的剑,又如何?”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铁马冰河剑柄上轻轻叩击,一股隐晦的战意稍纵即逝。剑仙之路,寂寞如雪,多一位同行者,亦是多一份印证。
……
暗河内部,更是暗潮汹涌,风雨欲来。
大家长慕明策端坐在他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座椅上,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扶手,听着属下详细汇报雷家堡一役的经过,尤其是苏暮雨临阵突破、一剑毁掉半座雷家堡的骇人场景。
他浑浊的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与阴鸷一闪而逝。苏暮雨的实力进步太快了,快到了超乎他掌控的地步。他原本属意苏暮雨作为下一任“傀”的培养对象,看中的正是其原则性强、相对“听话”,且实力足以服众。可如今,苏暮雨不仅成了剑仙,更似乎因苏昌河之事,对提魂殿乃至整个暗河高层产生了强烈的敌意。
“剑仙……执伞鬼……”慕明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心中权衡利弊。一个属于暗河的剑仙,无疑是极大的威慑和资本,但若这个剑仙不受控制,甚至心怀怨怼,那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等他出关,这暗河,怕是要变天了。”
他原本倚仗着暗中对苏暮雨下了“生死同”之毒,自以为留有后手可以拿捏。却不知,重生归来的苏暮雨,早已凭借前世的记忆和今生更精深的修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将那毒素化解于无形。
……
提魂殿内,气氛更是凝重压抑。
三官齐聚,烛影摇红,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
天官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懊悔:“早就应该杀了苏暮雨和苏昌河!这两人实力进步太快,心性难测,早已快要脱离掌控!”
地官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脱离掌控?天官,如今的苏暮雨已是剑仙之境,放眼整个江湖,谁又能真正掌控一位剑仙?我们……失算了。”
水官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掌控?为何要掌控?只要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如此‘情深意重’,还怕不能用一个,影响另一个吗?苏昌河,便是苏暮雨最大的软肋,亦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枷锁。”
“软肋?枷锁?”天官猛地看向水官,怒道,“哼!若不是你当初暗中放纵,甚至偶尔给他们行些方便,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水官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我别有用心?我只是觉得,如今的暗河,有了苏暮雨和苏昌河,才显得生机勃勃,充满了无限可能。反倒是我们背后那所谓的‘影宗’,固步自封,早已不如当初。暗河,为何一定要是天启城中那些大人物手里见不得光的刀呢?”
“住口!”天官厉声打断,声音中带着惊怒,“水官,慎言!暗河不过是影宗手里的一把刀罢了!永远都是!天启城中的影宗,才是真正的执刀人!此等悖逆之言,休要再提!”
地官沉默不语,眼神闪烁,显然心中也各有思量。提魂殿内部,早已非铁板一块。
……
静室之内,苏暮雨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神光内蕴,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虚妄。他周身气息圆融无暇,再无半分滞涩与外泄。剑仙境界,已彻底稳固。
他长身而起,没有丝毫犹豫,推开石门。
外界的光线涌入,他微微眯眼,随即步履坚定,径直朝着苏昌河居住的院落走去。什么大家长召见,什么各方反应,此刻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心中唯一的牵挂,是那个曾为他挡下无数血腥罪孽、此刻正因他疏忽而受伤卧床的人。
“昌河,你现在如何?”人未至,声先到。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院内,苏昌河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榻上。他后背的灼伤极难愈合,疼痛也比寻常伤口剧烈数倍,让他这等忍耐力极强的人也感到几分难熬。这段时日,自有其他暗河子弟奉命前来照料,但他总觉得不如苏暮雨在时……自在。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昌河眼睛一亮,立刻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苏暮雨那明显不同以往的气度——并非锋芒毕露,而是如深海潜流,渊深难测。他心中一定,脸上露出了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松快笑容:“暮雨,你来啦!看来闭关收获不小啊!”
恰在此时,一名下人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那药汤乌黑浓稠,散发着令人皱眉的苦涩气味。苏昌河瞥了一眼,眉头下意识地拧紧,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但还是伸手准备接过,打算像往常一样,屏住呼吸一口灌下。
苏暮雨见状,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从下人手中接过了药碗,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我来吧。”他声音平静,然后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递到苏昌河嘴边。
苏昌河看着那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抬眼看了看苏暮雨那认真专注、仿佛在做什么至关重要之事的表情,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一脸黑线。
“喂喂喂!苏大家!苏剑仙!”苏昌河哭笑不得地叫道,“你猜猜,是一口气喝下去的苦,还是你这钝刀子割肉、一勺一勺慢慢品的苦?”
苏暮雨闻言,举着勺子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怔愣。他光想着要亲自照顾,要细致入微,却忘了这喝药的体验。看着苏昌河那夸张的表情,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笨拙。
苏昌河趁他发愣,一把从他手中拿过药碗,闭上眼睛,仰头“咕咚咕咚”几口便将那苦涩的药汤灌了下去,随即把空碗塞回苏暮雨手里,长长舒了口气,仿佛打了一场硬仗。
苏暮雨看着手中的空碗,又看了看苏昌河因为苦涩而微微扭曲的脸,心中微软,又带着几分无奈。他想像往常一样拍拍苏昌河的后背,手伸到一半,却猛然想起他后背满是狰狞的灼伤,无处可落。
他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只能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苏昌河因趴卧而显得有些脆弱的背影上,低声唤道:“昌河……”
声音里,带着未尽的心疼与自责。
苏昌河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异样,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行了行了,一点小伤,死不了。等你苏大家长带我踏平那些碍眼的东西,给我出气就是了!”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苏暮雨眼神骤然一凝,所有的温和与无奈瞬间化为冰冷的坚定。他看着苏昌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好。等你伤好,我们便去。提魂殿,慕家,谢家,苏家……所有挡路的,一并扫清。”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苏昌河冲在前面,独自承担所有。他要占据主动,他来做这握剑之人!前世他逃避责任,将沉重的担子甩给苏昌河,最终酿成苦果。这一世,这大家长之位,这引领暗河的责任,他亲自来扛!
苏昌河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知道,那个清冷孤高的执伞鬼,一旦下定决心,将比任何人都要果决狠厉。
“就等你这句话!”苏昌河笑容变得危险而兴奋,“老子早就看那群老东西不顺眼了!”
……
接下来的日子,苏暮雨一边处理一些必要的庶务,应对着各方或明或暗的试探(尤其是大家长慕明策几次隐晦的提及“傀”之位与“生死同”的暗示,都被苏暮雨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一边亲自照料苏昌河的伤势。他的厨艺依旧没有太大长进,但煎药、换药却做得一丝不苟,细致入微。
苏昌河在苏暮雨堪称“过度”的关怀和上好的伤药作用下,伤势恢复得很快。背后的灼伤渐渐结痂脱落,生出新肉,虽然依旧留有淡淡的疤痕,但已无大碍。
期间,江湖风起云涌,关于暗河剑仙的议论从未停歇,但暗河内部,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两股强大的暗流正在积蓄力量,即将碰撞。
这一日,苏昌河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内力,对苏暮雨笑道:“好了,差不多了。再躺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
苏暮雨看着他,点了点头:“那便,开始吧。”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复杂的计划。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到了剑仙这个境界,很多时候,力量便是最好的语言。
两人并肩,走出了小院。
首先的目标,便是提魂殿。
当苏暮雨和苏昌河的身影出现在提魂殿那阴森的大门外时,守卫的弟子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被一股无形的剑气震晕过去。
“苏暮雨!苏昌河!你们想干什么!”天官又惊又怒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三道强大的气息瞬间爆发。
“清算旧账。”苏暮雨语气平淡,一步踏入殿中。
油纸伞未曾打开,他只是并指如剑,随手一挥。
一道凝练如丝的剑气无声无息地掠过。冲在最前面的地官,动作猛然僵住,眉心一点红痕渗出,轰然倒地。一位在暗河位高权重的高手,在剑仙面前,竟连一招都接不下!
天官和水官骇然变色,全力出手。一时间,殿内鬼影重重,劲气四溢。
苏昌河狞笑一声,双寸指剑出鞘,如同鬼魅般缠上了水官。“早就看你这阴阳怪气的家伙不顺眼了!”
苏暮雨则直接对上了实力最强的天官。他甚至没有动用全力,只是将剑仙的“势”展开,便将天官死死压制。不过三招,天官赖以成名的鬼爪被剑气绞碎,紧接着,一道更凌厉的剑气贯穿了他的心脏。
另一边,苏昌河也以受伤为代价,拼着以伤换命,将指间剑送入了水官的咽喉。
提魂殿三官,伏诛!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暗河!
不等众人从提魂殿被血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苏暮雨和苏昌河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慕家和谢家的驻地。
没有质问,没有审判。只有冰冷的杀戮。
苏暮雨的剑,如同死神的请帖。苏昌河的寸指剑,如同索命的无常。两人联手,所向披靡。慕家主慕子哲试图以纸蝶阵抗衡,被苏暮雨一式十万八千剑的简化版,连人带阵绞成碎片。谢家主擅使大刀,却在苏暮雨那无孔不入的剑意锁定下,连刀气都未能发出几枚,便被一剑封喉。
血腥味,浓郁得化不开,弥漫在暗河的上空。
最后,两人浑身浴血,来到了大家长慕明策的居所之外。
慕明策早已得到消息,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聚集着一些忠于他的死士和部分摇摆不定的高层。
“苏暮雨!你竟敢屠戮同门,以下犯上!”慕明策厉声喝道,试图以大势压人,“别忘了,你身中‘生死同’之毒,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
苏暮雨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生死同?你说的是这个吗?”
他运转内力,掌心一股氤氲的黑色毒素被逼出,在指尖缭绕片刻,随即被精纯的剑仙内力净化,消散于无形。
慕明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不……不可能!”
“大家长,你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苏昌河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容残忍,“暗河,需要新的执剑人。”
慕明策还要挣扎,苏暮雨却不再给他机会。眠龙剑就在慕明策身后的大殿中,他感应到了那股气息。
他一步踏出,剑仙之势全面爆发,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慕明策和他身后的众人喘不过气。他径直走向大殿,无人敢拦。
取出那柄象征着暗河最高权柄的眠龙剑,苏暮雨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日起,我,苏暮雨,接任暗河大家长之位。”
有忠于旧主的死士咆哮着冲上,亦有其他心怀异动者试图反对。
不需要苏暮雨动手。
苏昌河如同最忠诚也是最疯狂的恶犬,寸指剑化作道道寒光,将所有敢于质疑、敢于反抗的声音,尽数物理抹除。鲜血染红了地面,也彻底浇灭了其他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苏暮雨手持眠龙剑,看着眼前伏低的众人,看着身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的苏昌河,心中一片平静。
前世,他为了自己的自由与安宁,逃避了这份责任,将暗河甩给了苏昌河,最终导致两人走向悲剧。这一次,他亲手接过了这柄沉重而血腥的权柄。
暗河内部的障碍,已基本扫清。
现在,最后的敌人,便是那天启城中,隐于幕后的——影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