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有人敲门,我悚然睁开眼睛,看了眼怀表,还没到起锚的时间。于是我应了一声,让来者在门口稍等片刻,从床上爬下来打理自己。
镜子里的我看起来糟糕透了,活脱脱就是一个酒鬼的模样。更别提嘴角沾着的那些血迹——我漱口几次,刷了很长时间的牙才去掉口腔里的生肉味。我把脸洗干净,用剃刀剃掉所有胡渣,头发像往常那样梳理地一丝不苟,换上新的黑袍和罗马领之后我还往衣服上喷了一点香水,但眼睛里的血丝却是藏不住的,我的双眼疲惫,就像一滩污水,看起来没有丝毫可以鼓舞人心的力量。
虽然对自己的状态有些不满,但再让来客等下去就太过分了,我把刀鞘和枪带挂在腰带上,披上外套,急匆匆地把门打开。
如我所料,是大副。
大副在焦躁地原地转圈,被我突然开门吓了一跳,他的眼神慌张地掠过我的全身,又脸红地低下头。
“抱歉,打扰船长你休息了。我就是不知道该找谁,不知道该在哪待着了……刚才我在指挥室里查看航行日志,差点被水手长当成了偷渡贼,我不敢说自己是大副,只能解释我是新来的船员……”
我看了看他身后,远处有两个在甲板上望风的水手表情好奇地看过来,船长室门口毕竟是个显眼的地方。我低头对大副说:“等人都到齐了我会说清楚的,别担心。先进来坐会儿?”
我没等他回答,就像老朋友似的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带进门里,他的身体一下子僵得和尸体一样,把门关上之后我就把他放开了,但他仍然手足无措地缩着身子,像是一只到了新环境陷入应激状态的小动物。
我走到书桌旁倒茶,已经完全冷掉了,但这或许能让我们俩都清醒点儿,我解释说:“如果刚才搂你的肩膀冒犯到你我很抱歉,只是给那些水手做样子看看,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不是外人。”
“啊、啊?船长,原来是这样……”
我把茶杯递过去,他双手捧着茶杯看了看我,没有喝。
我把茶一饮而尽,大步走到床边,把窝在旧围巾里的雪貂拎起来抱在怀里,在不满的叫声和撕咬中,我把她带到了大副面前。
“这是我养的雪貂,她是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但是很柔软……大副,要不要摸一摸?”我把手指卡在她的牙齿间,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小爪子,让她没法抓狂。我记得以前她把大副挠伤过。
大副好奇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在我鼓励的视线中他终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他动作很轻,雪貂像是压根没感觉到似的继续发狠啃我的手指。
“……毛茸茸的,又很光滑。但和我家孩子那种光滑不太一样。”
大副的身体和语气都放松了很多,他又稍微用力地从头到尾给她顺毛,雪貂发出尖锐但不抗拒的叫声,她还在忙着啃我的手指,没空回应大副的抚摸,而随着一次次抚摸,大副绷紧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有时候雪貂这个残暴的小东西对人类能起到很神奇的正面作用。
“想抱会儿吗?”我又说出一个更具诱惑力的提议。
“不……不行,我家孩子对各种动物的毛发很敏感,如果它知道我摸了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它会不高兴。”他表情显然有点恋恋不舍,我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把自家女儿介绍给单亲父亲的老鸨。我理解地笑了笑,把我的雪貂放回床头的窝里——她回头咬了一口我的袖子,又跳到我的枕头上开始乱抓,显然对我这种强行让她“接客”的行为十分不满。
“大副,别站着了,坐。”我指了指沙发,转头在书柜里翻找,“你想看航行日志我这里还有部分副本,还有一些图纸、设备说明书和海图。既然你来找我,我正好和你说一下接下来的目的地,我们要先到德莫岛的‘钢铁与苦难公司’获取一些补给,然后我们向东航行,去声之海。具体情况到了德莫岛再说明,我现在需要你在离港之前规划好到达德莫岛的航线。”
我把找出来的文件和海图摆到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有纸笔。大副听完我的话表情严肃许多,他坐下来开始查看海图和设备说明,而我坐在床边观察他。
他是个敏感的人,对洋流敏感,对人也敏感。平时我多看两眼他都能注意到我的视线,但工作时他向来心无旁骛,他没注意到我正着了魔似的盯着他。虽然之前我提醒过,但他脸上的胡渣依旧没刮,他留胡子是为了遮住脸颊上的符文,但符文一如既往地像燃尽的煤炭一样散发微弱的火光,形状清晰可见,这种掩饰只能起心理安慰的作用。衣服呢?他穿我的衣服确实不合身,但他每个扣子都规规矩矩地扣好了,腰带也勒得很紧,佩刀挂在身侧,全身上下规整又严实,好像他在努力营造一种紧绷且刻板的形象,他总是怕自己没有作为大副的威慑力和领导力。有趣的是,这个角度我能从他的领口隐约看到他胸口的皮肤,这种无意间露出的皮肤是最勾人的。
他突然挑了挑眉毛,头也不抬地说:“船长,这几张海图很有趣,甚至还有冥河的支流和黎明机器……您是在哪买到的?”
“有一部分是我父亲画的。还有一部分是我祖母画的。”
他明显一愣,但是没再多问,拿起尺子和笔伏在茶几上开始划线、计算角度。茶几太低了,他这样弯腰肯定会难受,我想让他到办公桌上去,但这时候打断他工作,他会头痛加剧。我只能喝着冷茶看他拧着身子画图,其实他打算规划怎样的航线我已经清清楚楚,角度数据我甚至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让他规划航线只是因为比起躺沙发上休息,工作更能让他放松。他头痛的毛病只有在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才会缓解。
我喝完一壶茶的工夫,他就把航线画好了。我凑过去看他画的路线,装作惊讶地指着几个转折的地方问他为什么要绕远,他回答是因为洋流。然后他指着海图说:“船长,我可以教你沦敦近海的洋流变化。你要听吗?”
我坐在他身边听他说我那些我早已了解的知识,他讲述时兴奋地有点语无伦次,虽然迫切地想让我明白,但却说得结结巴巴的,他毫不避讳地握着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字,扳弄我的手指教我辨别海风,把我的手压到地图上,时不时还会因为弄疼我道歉,他不算很好的老师,他依赖直觉和天赋,知识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讲到钢铁共和国附近的洋流时他就不继续讲了,时间不够,他还有不少业务上的知识需要了解,毕竟作为大副只会研究海图可不行。他从日志的副本翻到设备说明和船体构造图纸,突然抬起头表情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小声问我能不能教他怎么识读工图。工程图的阅读方法和海图截然不同,大部分海员也不学这个,但是我估计比造船师都了解丽姬娅号。我靠得更近了点,弯腰按着图纸教他。他刚开始身体很紧张地凑到一起,后来稍微放松了些,胳膊碰到我也不会害怕了。和他坐在一起消磨时间让我感觉很舒适,等到船长室外变得吵嚷起来时,我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起锚了。
我下了二层甲板找水手长让他把所有人叫到上面集合。等人都快到齐了,我把大副从船长室里“请”了出来。当我宣布这是新上任的大副时,船员们表情各异,但都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了。我拉着他的胳膊向他依次介绍船员,大副他姿态稍微有点拘束,脸上的符文扭动着发出略有些黯淡的火光,不过他表情上没露怯,和所有船员挨个握了手后就去指挥室做准备工作了。我没提他脸上的符文的事,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现在解释起来没有意义,我打算等到餐桌上再谈。
水手长在人都散了后把我拉到没人的角落里——
我早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船长,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他到底是谁?而且脸上那东西……您怎么能让这种人当大副?”他压低了声音,但表情和急促的语气足以显示他的惊慌。
水手长之前一直是我颇为信任的人,他可靠务实,有资历有威望,在这艘船员编制混乱的小型探索船上的地位和大副其实也差不了太多。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取代二把手的位置,对他来说颇有冲击力。不过他并不贪权,只要解释清楚他会接受的。
“放心,水手长,这个男人至少有十几年的航海经验了,他是很专业的领航员。你可以和他聊聊,他对海泽了如指掌。”
“可是他脸上那个……”
“这是我能雇佣到他的原因。不然您觉得他凭什么会上丽姬娅这艘几乎没有稳定盈利的小船?风险和收益是等价的,德莫岛可不是文登湾或者钢铁共和国,这艘船上的船员除了你、瞭望员和舵手,没有一个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风暴神绝不仁慈,如果没有可靠的人领航,丽姬娅会葬身海底的。”
“……”水手长盯着我,绷紧的眼角松缓了,他叹了口气,“船长,我明白了。”
“您可以和其他那些有疑虑的船员谈一谈,如果觉得大副做了什么错事,您就来找我。水手长,我向来是尊敬您的。”我抬起手轻轻地拍掉水手长衣服上的灰尘,他一直在折腾受潮弹药的事,在羊岛停靠后他都没下去休息,我严肃的语气缓了一些,“水手长,等起锚后到我房间里喝点酒?1844年的破碎巨人,随着这艘船从我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老古董,你应该知道那瓶。”
“哦……是的,是的,你父亲当年在古墓殖民地那边淘来的,没想到船长你还没开过封?”
“你知道我喝不惯地表的葡萄酒。”我笑了笑。
虽然英国国教是新教,但私设是天主教(其实没有什么影响纯属xp更喜欢天主教一点)[可怜]船长其实很喜欢当神父,被逐出教会主要是因为出版方面的问题而不是异端研究,大概后面会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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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