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厨房拿了点饼干和一杯咖啡端进指挥室,大副正盯着仪表盘,听到合页发出的嘎吱声,他吓得转过头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迅速挺起腰朝我行礼。
见他的反应我没忍住笑了。
“别紧张,大副,丽姬娅上没那么多规矩。到了起锚时间别忘记通知水手长和轮机室。”我把托盘放到海图旁边,“舵手那边直接告诉他转向角度和指令就好,如果担心配合不佳,你可以直接去驾驶室。把钥匙插到那边的操作台上就行了,不过驾驶室的视野没有这里宽阔。”
“船长,您的意思是一切都由我来?”他的左手不安地敲着佩刀的把手。
“当然。你是大副,早晚都要做这种工作。这艘小船上大家都很宽容,我第一次当船长的时候场面可是一片混乱。”
“船长您……您能讲讲第一次上船时的故事吗?”他有点好奇地看着我。
我没敢与他对视,对我来说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根本记不清,但要说我不记得,那反倒显得像我在撒谎。我只能半真半假地编了几句:“虽然我通过了海军部考核,但我第一次驾驶丽姬娅出港的时候因为太紧张把发动机的指令方向弄反了,差点撞在码头上,后来一段时间水手长一直在指挥室里盯着我,他是我父亲那辈的人。”
“水手长……”他皱着眉,似乎在回忆。
“就是戴着圆框眼镜,衣兜塞着烟斗那位,典型的沦敦人的长相。他很好说话,不会为难你的。”
大副了然地点点头,转过身子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操作台应该已经进行过启动试验,设备都已经预热完毕,他背着手盯着墙壁上的时钟,鞋跟哒哒地磕着地板。等时间到了,他通过传话筒通知船上各个部门,确认命令传达到位后他开启了全船供电、打开远光灯、起锚、降下螺旋桨、将发动机手柄打至启动位,他的所有指令操作都严格按照海军部的行船指导书要求,没有一丝纰漏。他用观测尺对准伪星确认航线无误后,又与导航仪做了比对,把行驶路线和角度数据传给了驾驶室。羊岛前面一段距离一般情况下应该没有礁石或者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就算有问题,瞭望员也会告诉他。大副坐在椅子上打开航海日志把数据和情况都记下来。他对类似的工作并不陌生,记忆虽被烧尽了,他的身体还是刻下了本能。
我想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把装着饼干的托盘和咖啡杯放到更靠近他的位置,等他饿了可以随手拿到。
“大副,电话直接连着船长室,有处理不了的情况就来找我。”我又嘱咐他一句,“还有那个没标签的绿色传话筒是厨房的,如果饼干不够就用那个叫厨师,你上船之后是不是都没吃东西?我怕你身体撑不住。”
他停下笔,转过头有点惊慌地看向我:“船长,你要走了?”
“下一次换班铃响了我和你换班,大概是十个小时。到时候你去休息。”就在我准备关门时,我猛地想起来大副的孩子,“你家小孩儿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我带他半天。”
大副脸刷地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忘了。我实在太不负责任了……麻烦你了,船长。小心点别被它咬到,它有点害怕陌生人。”
我笑道:“放心,我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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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撬开珍藏几十年的红酒时,水手长还在盯着我办公桌上那只用触须缠着笔在海图上乱画的真菌虫。直到我把酒杯递到他手边,他才问:“船长你什么时候又养了真菌虫?”
“是大副家的孩子,挺可爱的,我带过来玩玩。”
他揶揄地笑了:“船长你就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您对那个大副也是。”
“在尼斯,拥有大量秘密和真相的人比女王和领主还富有,主动接纳那些稀奇古怪的人或物,就是在追逐永远不会贬值的财富。”我抿了一口葡萄酒就放下了,果然,我不喜欢,我喝惯劣质的东西了。
水手长没接话,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他学着地表那套方法转着杯子,细细品尝,表情十分放松。
“船长,我能抽烟吗?”
“您请。”
他放下酒杯,点燃烟斗,烟雾缭绕间他睁开了眼睛:“船长,自从上次离开沦敦后你变了不少。”
哦,活了几百年、经历十三次死亡的人被困在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躯壳里,会有违和感是当然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说出类似的话。
“更像我父亲了,对吗?但我保证我不是父亲的亡魂附身,我还不想像他那样寻死。”
“你们家族的人仿佛被航海的诅咒缠身了,孤独,疯狂,踏上注定灭亡的道路,然后‘砰’地一声,被这个世界挤碎,像黏土一样被捏成一团。一文不值。”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继续当个神父多好呀。你母亲生前也为你骄傲。结果你也……”水手长摇摇头,叹了口气,“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我喜欢和你父亲航行。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和他一起航行总有意想不到的乐子。他看惯了奇迹似的,对一切都腻烦了,但我们没有。”
“我估计永远不会腻烦。世界稳定的表象下是混沌变化的,因为一点微妙的不同,造成的结果天差地别,这很有魅力,不是吗?寻找可能性也是一种乐趣。”
“你和你父亲追求的是不同的东西。”
“或者,我们目标一样,但方法不同。”
水手长笑了笑,没继续这场谈话。他把杯中酒喝完就叼着烟斗告辞了,我也没多挽留。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在我的书桌上认真画画的真菌虫,酒精伴随焦虑感从胃里灼烧我的胸腔,我突然有点后悔直接让大副顶岗了。他自从离开羊岛后一直不眠不休,虽然看起来很精神,身体也应该能撑得住,但我有点担心他会出纰漏……不过能有什么大问题呢?航线被带偏?哪怕他真的偏航了,短时间内我也能凭借经验纠正航线。我有什么可焦虑的?
或许是那股让我寒毛直竖的不详预感,莫名其妙,难以界定。在我已经重复排练十三次的剧本里,有些地方不对劲,有些细节出了问题……
我把杯中剩下的酒灌进喉咙里,深呼吸,在一阵目眩中,酒精短暂地缓解了我的焦虑。我凑到书桌前想带这小家伙出去逛逛,它见我过去,把铅笔放下,一边黏人地小声叫唤,一边兴致勃勃地把海图展开给我看,它在海图上添加了几个岛屿,还在右边写了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和船长”,他在地图右下角画了两个小人,一个瘦瘦的脸上有符文,一个高个子没有脑袋。
我失魂落魄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缝合线,没有疤痕——
我为什么要确认这个?
我松开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弯下腰揉了揉它那柔软滑嫩的小菌盖,又搓了两下菌褶:“小家伙,你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制图师。”
它咯咯地笑着,触须缠上我的手腕拉扯着我,甚至主动贴靠在我的手心上,把它的菌盖都压歪了,我慢慢地用拇指拨弄它的菌褶,它特别喜欢我揉它的这里,因为只有我能掌握好力度。在我的施虐欲爆发之前我放开了这个小家伙,它倒是有点意犹未尽地继续用触须勾弄我的手指。
“叔叔带你去甲板下玩好不好?”
它兴奋地吱吱叫着,蠕动着它菌丝状的触须攀附上我的胳膊,几下就窜上了我的肩头,它用底盘较粗的触须缠住了我的肩章防止自己滑下来,其他触须兴奋地摆动着,但是没拽我的头发或者钻进我的衣领里。它很听话,我家的雪貂就没这么乖了,把它放到肩头它能把我的脖子当成树干磨爪。
“我的船员们会爱死你这个小东西的,希望他们不会因为你耽误工作。”我已经想象到以后它和船员在甲板下玩捉迷藏被我逮个现行的场面了。海泽的水手们对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生物接受程度高得离奇。
它只是一只真菌虫啊![让我康康]
悄悄改了一下文案(其实是感觉原来的文案一股某点味(怎会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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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