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海歧途 第15章 第 15 章

在德莫岛补给过后，丽姬娅号毫不停歇地往声之海的方向前进。如果不出意外我可以在碎心国带上一些粘土人奴隶回沦敦贩卖。但是大概率是要出意外的——

大副会和我谈起那个梦。

不过眼下丽姬娅号上发生了其他重要事件：

一位大副从德莫岛上请来的戴着面具的神秘人几个小时就独自修好了老化的发动机，旧的轮机长被船长撤职，而神秘人继承了轮机长的职位。

同时，船员们接纳了三个“偷渡客”的存在，他们负责打扫厕所和底层仓库，这是水手们最不愿意干的活。在餐桌上，他们三位和轮机长会吃没有船员爱吃的鳗鱼罐头，而其他船员则吃新鲜的炒蘑菇、蘑菇面包、蘑菇浓汤。

就这些，其他一切照常。以及，我对那位新上任的轮机长做了一些解剖和检查工作。

她体表的菌丝有类似肌肉的功能，能传递电信号，她可以延长她的菌丝到很远的地方，但是强度会越来越弱，虽然可以通过菌丝和生物直接进行交流，但超过一米时她的菌丝想捡起一根钢笔都很困难了，在近距离，这些菌丝可以帮助她拿起螺丝刀和扳手，她的腿部肌肉已经完全萎缩，体表毛发完全脱落，她的内脏也已经几乎布满菌丝——除了消化道内部。这或许说明它无法抵御胃酸。我没忍住切下来一小块被菌丝侵蚀的肝脏就着红酒尝了尝，相比**人类更加干燥松软，有股独特的香料味道，我本想再尝尝别的部位，但因为她恐惧的视线我没有继续吃下去，这让我有点意犹未尽。我没有做开颅检查她的大脑是否也同样被菌丝填满，毕竟死亡风险很大，而我留着她还有点用处。

生物最原始的**就是繁殖和存续，如果限制真菌的繁殖却保证她生存，她也不会如何反抗，这对人类来说也是如此。在地表上有类似的实验对人进行种族灭绝。但控制智慧生物最好的方法还是满足它们的精神需求，职业方面的鼓励和认同或许是有效果的，一个比较好的例子：真菌虫喜欢写诗，而那些成为著名诗人的真菌虫从来不会想着繁殖。

当然也不能排除她有想寄生我或者船员的可能。那又如何？在海泽之上这种程度的威胁甚至称不上是威胁。

“船长，你觉得这种发动机真的存在？用一个活人作为引擎的一部分？”她掀开面具小心地喝着我的咖啡，喝完她匆忙地在她的笔记上记录着，她的脸像缠了绷带的死亡侨民，苍白、粗糙又怪异，但是眼睛分外明亮。戴面具的要求是她自己提出的，在看到镜子的时候她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

“当然，我亲眼见过。他不吃不喝，船员们偶尔会在梦中听见他的尖叫声，并被他的牺牲和发动机的炽烈所吸引，他们便在崇高的疯狂中和那位圣人一样投入发动机喷发的火舌中。这是这台发动机唯一的缺点，它不满足于吞咽燃料，它会吃人。不过那位圣人并非燃料，他就像封在桥墩中的人祭一样永恒，他是自愿的，这是他的宿命。”

我端着酒杯没有喝，只是因为突然想到了大副。我对必要的牺牲几乎从未感到愧疚，但我使用大副的方式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必要的。我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而最终他本身成为了我的弱点。

这是人性的软弱，是罪恶……利用一具尸体来抚慰自己的恐惧与创伤扩大了我内心的卑劣。

轮机长呼出一口气：“船长，我可以做到维护这种机器的外置管路，但是维护这种机器本身那简直天方夜谭。”

她不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机械师，但是对目前来说，她或许是整艘船上除了大副以外专业素养最高的人。

“你确实没法维护这种东西，而我也暂时不可能得到它。你要回去休息吗？”

“是的，谢谢船长你给我的资料，我可以带走吗？”她收起笔记本，捂着肚子慢慢站起来，挥了挥手里的文件。

“当然。”我视线落到她的肚子上，“抱歉，我的缝合技术不太好，需要我找船医帮你再缝合一下吗？她会守口如瓶的。”

“没事，船长你的技术比钟表山的医生技术好多了。我小时候偶尔会去那里当**教具，医生会给我们这种小孩很多回声，但是因为他们还要缝合软体人之类的，所以他们会不小心把其他生物的肢体碎片留在我们腹腔里。等到下次过来当教具时才发现……真的挺恶心的，”轮机长耸了耸肩膀，接着说，“我去和我女友再聊一聊，她有点没法接受和我分开。但是她晕船晕得厉害，没法一直留在丽姬娅号上……”

她开门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神色恍惚的大副，大副没有向往常那样和她打招呼，而是迅速钻进船长室，哐的一声关上了门。他无力地靠在上面，一头乱发被汗水打得**的，他眼底乌青，脸上都是抓痕，眼神绝望又渴求地看着我。

“船长……我梦见了钟声。我梦见了雪，北方的钟声，仪式……”

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甚至早就想好了回应他的台词，但是我还是因为胆怯沉默了。我的身体几乎完全僵在了沙发上，就在我想站起来靠近他时，我手里的酒杯脱手而出，咔嚓一声碎了一地。

酒精味弥漫开来。

他踉踉跄跄地、像不适应陆地的溺亡者一样走向我：“船长……对不起，吓到您了。我做了噩梦……我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我把我的那些准备好的台词全都忘光了，他靠近我时差点跌倒，我下意识地把他托起来抱在怀里，我慢慢地抚摸他湿透的头发和后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他就像一只被水打湿的小动物蜷缩在我怀里。

“没事了大副，没事了，有我在……慢慢说，你可以把你梦见了什么全都告诉我。”

他抓紧了我的衣服，在我怀里抽搐着，我感觉到了灼热的触感，那是他燃烧的符文，还有他的眼泪。

“船长，那是一座礼拜堂。雪落满了尖尖的房顶，极光在钟乳石下飘荡，钟声响彻整座孤岛。死亡、礼拜、诞生，钟声指引着僧侣们的生活，他们点燃蜡烛，成百上千支蜡烛，烛光照亮了整座教堂却无法照亮那个手握长剑的黑影。他们的那口井里冒出的不是水，而是血与泪，牺牲的血和遗忘的泪水……我很痛，船长，一想到这些我的脑袋就像烧起来了一样疼！这是我的记忆，不只是梦，我每次一回忆就会这样……那些僧侣们对我做了什么，他们肯定知道我脸上的符文是什么意思，他们知道，他们肯定知道真相的……”

“是的，他们知道……”悲伤一瞬间缠上了我，我也知道真相，但是我不能现在告诉他，我必须重复那个过程，重复那个让他自己发现真相的过程。

我将见证渴望真相的大副毁了自己。

非得要这么做吗？这是他想要的，这是他的命运。哪怕阻止他，也无法让他的痛苦和遗忘减缓，火焰烧起来就不会停止，他的记忆会一直被符文吞噬到无可吞噬。

大副的呼吸渐渐平稳了，我把他抱到床上，他的手还是死死攥着我的外套。

“大副，我会带你寻找那个礼拜堂。继续睡吧。”

我轻轻地亲吻他的额头，这个距离他的味道更明显了，我低下头，下意识地咬上了他的脖子，怜爱与食欲让我有点难以分清，我没咬得太用力，只是吸吮着，血腥味在我嘴里蔓延，大副有些艰难地抽着气，慢慢松开我的衣服，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抬起身子。

我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带血的牙印。

他却握住我胸前的金属十字架，闭上眼虔诚地吻了上去。

“船长，我只是……被吓到了。而且我真的头很痛，痛到我发疯了……谢谢您安慰我，还愿意听我说这些胡言乱语……但是您不用为了我去找那座礼拜堂。我不希望您为了我那么做……”

我一瞬间浑身发冷。

这和过去不一样。他应该紧迫地想让我带他去寻找“光之礼拜堂”才对。

“船长，我不想给您造成任何负担。这是我的个人问题，我已经够麻烦您的了。”

“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大副虚弱地看着我：“几周前我还觉得没有什么比寻找真相和复仇——也就是报复那个让我备受折磨的人更重要的事。但现在有您和丽姬娅在，我觉得已经无所谓了，我愿意死在这艘船上，我愿意为您牺牲，这是我的忠诚，船长，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您：包括我的过去，我的未来和我的命运。”

他内敛，容易自卑，可又自尊心很强。我知道他能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他敬爱我、信任我，以至于能放下他的尊严，甚至他的执念。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不，船员们也都梦见了那个北方的礼拜堂，这是预兆，我们注定要去往那个地方的。我会通知舵手转向，从声之海上行至盐原，再往北就是海泽唯一会落雪并能看见极光的海域——风暴之骨……大副，你休息吧，我先去驾驶室一趟。”

我说出口的话仿佛是其他人说的，我的语气冷酷无情，没有对大副掏心挖肺的忠诚有任何回应，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我背叛了他——不，我早就毁了他。

他现在变成这样不是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吗？我用藏着毒的蜜糖腐蚀了他，试图让他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打算在爱中消磨一辈子直到遗忘一切的普通人。可当这一切即将成真时，我却又反悔了。

大副震惊地看着我。

而我感觉他距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想回避他的视线，逃离这里，而我确实也这么做了。我克制不住地感到悲哀，不只是为了大副，我也为我自己感到悲哀。

现在我没办法把大副的愿望当做理由了，现在，这一切都是我主导的，我的剧本，我的戏台，而本已打算放弃的大副将被我残忍地拉上去，迎接他已经不想要的真相。

我从来没把这些人当成活人，不是吗？他们只是我的手指间被我操控的木头玩具。

船长阴差阳错打出he结局但强行扭回be线，在活着的大副和死掉的大副之间选择后者，船长坏[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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