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陈仓 第9章 伤

在路灯的照耀下，一辆电动车驶入小区，车后座上载着一名穿着校服的学生。

电动车停好，赵池东将钥匙扔给祁落：“你先到我家玩儿一会儿，范昊桢今天陪女朋友逛街还没回来，打游戏看电视都行，我房间在哪儿你也知道，只要别进范昊桢房间就行。”

第一次将自己闯的烂摊子交给别人收拾，祁落心里既期待又紧张，对赵池东的任何交待都点头照做。

打开房门，径直走进他池东哥的房间，打开电脑，放起了一部动漫。

而另一边，赵池东的心情就十分紧张了。

拎着一套面霜和一个茶杯，深呼吸了两次才伸手敲门。

房间内正严阵以待的夫妻俩听见敲门声有些疑惑，儿子是有钥匙的啊。

祁开福对着妻子抬了抬下巴：“去开门。”

黄桂娟起身，一开门有些惊讶。

赵池东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娟姐，我有点事跟你还有祁老师说，能不能先进去？”

“啊，改天可以吗，我们家今天还有事。”

“娟姐，我要说的和你们家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早上的争吵我也听见了点儿。”

黄桂娟收起脸上礼貌性的笑容，侧身让开通道：“进来说吧。”

落座后，赵池东将手里袋子放在脚边，率先开口：

“祁老师，娟姐，早上发生的事儿我在隔壁基本都听见了，落落知道自己摔盘子的行为不对，怕你们气还没消不敢回家，在楼下转悠的时候让我看见了。我看他一个人在楼下吹风怪可怜的，就来帮他传递一下认错态度。”

黄桂娟听见这些话立马有些心疼在楼下吹风的儿子，可又咽不下早晨那口气，只好沉默。

祁开福心里对儿子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欣慰的，可对于赵池东的出现不甚满意：

“认识到错误只是第一步，改正才是重点，我现在连他人都见不到，这就是他的认错态度？”

赵池东清楚的知道这场冲突的源头错在大人，但自身惨痛的经历让他深知：不要企图用是非对错和道理来说服家长。

于是拿出应付领导的耐心，继续攻略：

“教育方面，祁老师你是专家，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敏感好面子，最好以引导为主，不要对抗，您在学校里教过那么多学生，应该是不缺乏耐心的，分一些耐心给落落对您来说不算难事啊。”

观察到黄桂娟表情里的松动、祁开福的沉默，赵池东弯腰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茶杯和面霜是落落给你们买的礼物，他知道祁老师的茶杯用了很多年，早就已经漏水了，他还知道娟姐你这几天忙着工作，护肤品用完了都来不及买。”

黄桂娟开心地拿起面霜，态度明显软化：“这孩子真是的，他哪儿来的钱啊。”

赵池东赶紧接话：“一部分是他自己攒下来的零花钱，还问我借了一些，说等今年拿到红包再还我。”

买礼物的钱当然都是赵池东出的，但他不会傻乎乎实话实说，当然要按照最讨喜的方式说出来。

祁开福看着干净透亮的新茶杯，皱起的眉头松开了，朝妻子道：

“去把落落叫上来，大晚上的也不怕被风吹感冒。”

赵池东哪能让黄桂娟下楼去找祁落，那不就露馅儿了嘛。

赶紧起身：“娟姐你坐着，我去叫，很快就回来。”

离开祁落家，赵池东蹑手蹑脚地敲着自家房门，敲了好一会儿才将沉浸在动漫里的祁落拉回现实，过来开门。

“你爸妈搞定了。”

祁落瞪大眼睛：“池东哥你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是宇宙无敌第一帅！”

赵池东很想说：那么浮夸的语气，是生怕我相信了吗？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串供”：“记住，你是在楼下吹风的时候被我遇到的，礼物是你问我借钱买的，你打算今年拿到压岁钱再还我。”

祁落控制不住一脸哀怨：“我都说了买点儿便宜的就行，谁让你买那么贵的，我每周只能从饭钱里省出十块钱，这要还到猴年马月啊。”

赵池东才不惯着他，一掌拍在后脑勺：“笨，这钱不用你还，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今年有个正当理由不用上交压岁钱。”

那一巴掌力道并没有收敛，祁落揉着脑袋，生气地小声嘀咕：耗时耗力耗钱管闲事，到底是谁笨。

换成任何一个好兄弟在被帮后敢这么说，赵池东直接一脚就踹上去了。

但只有十二岁的祁落在二十一岁的赵池东面前又瘦又小，长得还很精致，他着实不敢上脚，只好假装没听见。

“赶紧的，你该回去了。”

哎，拍拍脸颊眨眨眼睛，那个乖巧懂事的好学生形象就出现了。

祁落家客厅。

三个成年人笑着互相恭维，祁落只在最开始说了一句“爸，妈，我回来了”，然后站在一边做出知错已改的表情就行。

其余他不想说的违心话自有人帮他说。

“祁老师，时间不早了，落落在学校里吃过晚饭了，但作业还没写完，我就不打扰了，让落落赶紧写完作业也能早点睡。”

“好，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啊。”

“好嘞，祁老师，娟姐，我走了。”

就这样，祁落奇迹般没有遭受任何一句责骂也没有挨打，摔盘子的事儿竟然解决了。

夜晚，按时上床睡觉的祁落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坐起身摸了摸眼角，看了眼窗外的月光，再次躺下时安心入眠。

眼角轻微肿起，是他埋头在赵池东肩窝悄悄哭的时候肿起来的，窗外的月光和他在马路边看到的如出一辙的温柔，一切都告诉他，今晚的美好不是梦。

——

期中考试过后便没什么假期了，天气也迅速冷了起来。

学生们收起夏季校服，换上了略显臃肿的冬季校服。

秋冬季节交替那几天，赵池东暂停了夜跑，让祁落一个人跑，自己则慢慢绕着小区散步，等祁落跑完两人再回去。

其实夏天那会儿祁落就注意到赵池东很少穿短裤，即便穿短裤出来也会给左腿戴上护膝。

散步时，能明显感觉到池东哥走得有些慢。

根据这些不难猜出赵池东左腿膝盖有伤，虽然祁落很好奇是怎么伤到的但一直没有机会问。

除了压在心底的这个疑问外，祁落过得不可谓不舒心。

自从两人那晚于月光下结为同盟后，祁落时常往隔壁跑，渐渐地，赵池东卧室里属于祁落的东西越来越多。

就连祁落藏在床底的盒子都出现在了赵池东的置物柜里。

由于是租房，为了搬家方便，赵池东的个人物品非常少，所以卧室置物柜里空出来很大一片空间。

这就方便了祁落。

刚开始只是课外书、动漫周边这些小东西，后面乐高模型、球衣等东西也陆陆续续放进来了。

在第一件球衣挂进自己衣柜时，赵池东其实是有反抗的：

“你自己没有衣柜吗？干嘛放我这儿？”

而祁落一边挂衣服一边说：

“池东哥你新下载的那款游戏不是卡在第三关了吗，我一会儿教你怎么打赢大Boss。”

威胁是吧？这绝对是红果果的威胁！

然而，手残党不语，只一味让出电脑。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让步，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现在，赵池东每次开置物柜都要轻手轻脚，生怕碰到里面拼了一半或是全部拼好的乐高模型。

在长时间无休止的学习后，万众学子期盼的寒假终于到来。

父母出去和同事们聚餐了，祁落迅速改完期末卷子上的错题，婉拒了张贝贝打游戏的邀请，去到隔壁看他的科幻小说。

赵池东实习一整天，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躺在沙发上悠闲度日的祁落。

“你怎么进来的？”赵池东记得自己没给过他钥匙。

“昊哥给我开的门。”

“他人呢？”

“刚走，出去踢球了。”

赵池东换好拖鞋来到沙发边，祁落收腿坐起来，让出一半沙发。

赵池东拿过祁落怀里的热水袋放在左边膝盖上热敷，问道：

“你这回期末考的怎么样？”

“还是第一名，放心，我也就周末来你这里玩儿一会儿，不会影响成绩的。”

“那就好。”

祁落把小说放回书架，靠近坐在赵池东身边，看着膝盖上的热水袋：“池东哥，我来帮你吧。”

赵池东没有拒绝，猜测着这小子到底闯了什么祸，如此献殷勤。

祁落并不知道自己的体贴直接被解读为献殷勤，斟酌着开口：

“池东哥，你膝盖是怎么伤到的？”

赵池东愣了下，挑眉看向他：“真想知道？”

“嗯嗯。”祁落点点头。

赵池东向后靠，抬头看着天花板，满足了少年的好奇心。

十多年前，赵池东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祁落刚出生没几天。

那天轮到赵池东值日，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钟才回到家。

小小的男孩儿站在家门口，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吵架声。

剔除掉那些没有营养的谩骂，分析出爸爸妈妈吵架的原因：妈妈背着爸爸给了外婆一千块钱。

妈妈认为爸爸不该给奶奶两千，给外婆一千，应该公平对待两方老人，所以私自又给了外婆一千元。

而爸爸则认为家里钱大头是他赚的，他多花一点很合理，何况当年结婚的时候已经给了外婆家一万块的彩礼了，逢年过节少给一些怎么了。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青天大老爷来了都不一定能判出个对错，更何况才上四年级的小学生。

男孩儿扒着护栏望向外面的飞鸟蓝天，过了差不多五分钟，里面的吵闹声停了。

其实男孩儿并不介意再看一会儿晴朗天空，但他真的好饿呀，而且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呢。

掏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妈妈坐在桌子前流泪，爸爸站在窗边抽烟。

男孩儿轻手轻脚地朝自己的小房间里走，但无奈家里太小了，小到一眼便能看清全貌，自然躲不过妈妈的视线。

刺啦——凳子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男孩儿被妈妈捉住了。

“小东，爸爸给奶奶两千却只给外婆拿一千，你说他这样做合适吗？”

面对这歇斯底里的质问男孩儿害怕地摇了摇头：“不合适。”

他没敢和妈妈说她的指甲掐得自己手臂很疼。

“你看，你儿子都知道……”

新一轮的争吵又开始了，男孩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他们注意到自己。

二十多分钟过去，地上全是摔坏的盘子杯子保温壶，妈妈哭着摔门而去，大概率是回娘家了，爸爸气得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半大小子不禁饿，饥饿感很快压倒了恐惧。

男孩儿看着唯一剩下的大人：“爸爸，今天晚上吃啥？”

都这会儿了还想着吃？赵立志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断了的晾衣杆朝儿子打过去：

“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都几点了才回来……”

教训完儿子，赵立志回了卧室，丝毫没注意到鲜血正从儿子捂着膝盖的指缝中流出。

伤势比较严重时其实不太能立刻感觉到疼。

男孩儿第一次庆幸家里很小，他可以快一点挪到厕所。

他的医学常识不多，忍痛用自来水冲洗了一下伤口，用卫生纸包着伤口企图止血。

但血还是在流，留了好久，他用完一整卷卫生纸才勉强止住血。

男孩儿轻轻扒开包住膝盖的卫生纸看了眼伤势，狰狞的伤口让他清楚地知道需要去医院，但家里的钱都在父母卧室里，他不敢去拿。

就这样，他捂着伤口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上学，班主任才一脸心疼地带着他去医院包扎。

可惜，治疗太晚伤得太重，没法痊愈，以后换季寒冬阴雨天膝盖都会不舒服。

“讲完了，就是这样。”

祁落一脸怒意：“有一种拳头不能穿越时空的憋屈感。”

赵池东乐了，伸手捏了捏祁落脸颊：“大可不必，你要是知道我初中和高中是怎么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你可能会同情我父母的。”

叮，消息提示音。

“不说这些了，范昊桢一会儿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夜宵？我来买。”

为了抚慰情绪的起伏，祁落决定土豪一把：“烤冷面，加香肠，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