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格外安静,细微的脚步声被一点点放大蔓延到耳朵里。
“刚刚为什么说嗓子疼,你明明没有感冒。”渐无书似乎是有意这么问的。
雁回被他这么一问有点发懵,总不能说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吧。
索性他就直接这么说下去了:“突然嗓子疼,不舒服。”
渐无书拉住他,将脖子上属于他的围巾又给雁回围紧了几分,“那你还不知道戴围巾,需要我给你熬冰糖雪梨吗?”
“不需要。”雁回拿掉渐无书的手。
渐无书很自然避开他的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围巾。
“你哪来那么多围巾?”恍然意识到的雁回捏着围巾的边缘问他。
“网上买的九十九三十条。”渐无书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雁回翻了个白眼:“三块多一条围巾,还有这质量?”
“商家实诚,照顾我们这种没钱的。”渐无书收回手。
“没钱人一顿饭十三万?”雁回无意间瞥着服务员递来的小票,他头一回认识到原来真的有人一顿饭就是别人一年的工资,换作是他,那一顿饭是他五年多的工资。
还是不吃不喝。
巨大的落差给他和渐无书砌了一道墙,这道墙从北美延续到南美,从土耳其到白令海峡。
他容不下这样的圈子,自卑的心理已经是无意识的蚕食他的身体。
原本应该再熟悉不过的蚕食到现在他才真正适应,本该一点点蚕食殆尽的身体,突然出现了大骷髅,骷髅增加的速度大过蚕食的速度。
他的自卑也随之加快,消亡。
直至不复存在。
他摸着手里柔软的围巾,不知道又是哪里他认不到的大牌。
渐无书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听到雁回说出那句话时他也只是解释道:“确实有点贵,超预算了。”
“那你的预算是多少?”
渐无书停顿了,他看着雁回,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预算的价钱有点说不出口。
那晚问过那些话后,他睡的不安稳,原本以为调整一下就好了,可是再度看到雁回的眼睛时输得一败涂地。
十三万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极小的数目随随便便就洒出去了,现在看着雁回他又觉得这笔钱很多,多的感觉可以压弯他的头颅。
雁回解开围巾,“你带着,我不冷,嗓子也不疼了。”
渐无书手里拿着雁回拿下来的围巾有点无措,他又拉住雁回,被他一把甩开。
手里的热气一点点散在寒冬里,他的手指变得冰凉,稍微往回一缩,冰凉的指尖刮蹭到掌心传来刺骨的冷。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动。
最后渐无书还是将围巾围到雁回脖子上:“天太冷了,你生气也不能感冒了。”
“我没生气。”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他也奇怪自己为什么生气,之前渐无书说过他经常去的市中心小洋房是渐无书自己买下来的,他也早该知道他和这些上流的贵公子之间永远隔着一提哦啊看不到的厚障壁。
大概是常年的省吃俭用和省钱心理作祟,才会对别人还不犹豫一眨眼花出去的钱有那么大的占有欲,真是奇怪,雁回在心里暗骂自己。
来来回回的思想拉扯让他有点头疼,头顶突然传来渐无书的声音。
“其他的我们回家再谈。”渐无书围好围巾,拉着雁回回家。
安晴和雁洲鸿仍然没有回来,屋外没有亮灯灰蒙蒙的。
渐无书拉着雁回到雁回的家,见雁回不是很想搭理他,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早点收拾睡觉吧,还有兼职不要做了,太远了。”
渐无书离开后,雁回才缓过神,他将围巾撤下,看了看手机里属于他的工资,陷入沉默。
不做兼职他还能做什么。
次日一整天雁回都呆在家里,桌上的书被摊开,上面写着潦草的字迹,雁回看了看将书合上,下楼做饭。
一个人生活久了,难免孤单,一个人孤单久了也就不太愿意再融入热闹。
雁回介于它们之间,热闹可以融入一点,孤单也可以融入。
下楼是时他想起上回放到柜子里的泡面,打开柜子一看,幸运的是安晴把这事忘了,泡面亭亭立在柜子处。
雁回吃过泡面,将泡面人扔到门外的垃圾桶,回来时起了好大一阵风,吹起他敞开的衣角。
周遭的树被吹得打颤,像是老人在痛苦中的悲鸣,枝桠的雪簌簌落下摇曳着飘转在地上,发出一阵又一阵闷哼声。
雁回的视线被晶雪扫的通明,远处的渐无书成为他聚焦的中心。
他们相对望着,谁都没说话。
渐无书上前走两步,雁回就向后退两步,这样的步骤重复了两三次,他们的距离依旧没变。
“我又不吃人,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渐无书这次没再试探,他大步流星朝雁回那走去。
半分钟不到他走到雁回面前,注意到他穿的还是睡衣,伸手拿过他的手,如他所料再外面吹风久了,手掌冰凉。
“回家。”
他拉着雁回的手,一步一步往他家走。
雁回几次想挣脱,都没成功,渐无书的手紧紧攥着他,生怕他要逃跑,当然他也确实害怕雁回走掉。
这种心理在一定程度上他认为是不正确的,错误的甚至是变态的,可是看到雁回远离自己看到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忽的变得飘渺,他就变得狂躁。
这种狂躁撕碎了他费尽心思营造的面具,露出最赤/裸的本心。
现在这张面具在一点点溃烂,蜕变,他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是病态疯癫的禁忌爱意,也或许是狂躁嗜血的暴虐分子。
但他更加想成为前者或者是想要完完全全成为前者。
但至少现在他还是温文尔雅的。
雁回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回到渐无书的家,他的手腕才得到喘息。
雁回揉了揉手腕,看向茶几上的酒瓶,酒瓶的数量可能有十几瓶,仅仅是啤酒,桌子上面还有白的红的。
渐无书只是扫了一眼,雁回坐在沙发上,酒味从中间散开争先恐后塞入他的鼻腔。
虽然味道并不难闻,但雁回还是不习惯,他还是头一回看见渐无书的家是这样,也是头一回知道渐无书那么爱喝酒。
渐无书起身将酒瓶捡起来丢掉:“对不起。”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配个着酒瓶被捏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显得嘈杂。
雁回一时间有些失神,他不明白渐无书为什么跟他道歉,是因为昨天的事吗?
可昨天明明是他做错了。
一时间他跌落到一片虚无中,所见光和所见颜色都消失不见。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中心还是边缘又或者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像是马上要升天的氢气球,忽的又被这个空间压制着,始终逃离不出来。
在这里他的所有情感所有直觉都被扼杀在这片无人之地。
扼杀的鲜血在突然间绽放出烟花,又很快被擦拭干净伪造成无人来过的模样,进来的无论是什么都在一息间被湮灭的行迹。
雁回从这里面反抗挣脱最后都无济于事,到后来精疲力尽,油尽灯枯才得到暂时的解放。
渐无书已经将茶几收拾干净,他领着雁回来到餐桌坐下给他做饭。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后他给雁回倒了杯水:“我刚刚看你扔了泡面桶,估计没吃饱,你再吃点,吃不完也别勉强。”
他只做了雁回一个人份。
雁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拿起了筷子,他看着眼前有食欲的饭菜始终下不去手。
“怎么了,没食欲吗?”渐无书问。
雁回收回筷子:“没,谢谢你做的饭,我吃饱了的。”
渐无书看了看雁回发红的耳垂笑道:“你下回撒谎的时候把耳朵捂着点,容易被发现。”
雁回下意识摸了摸耳垂,确实在发烫。
他有些羞愧的低下头,脸也开始发烫。
渐无书注意到他发红的脸又说:“下次再带个口罩。”
雁回藏不下去,他愤恨的抬头几乎是咬牙切齿:“渐无书!”
渐无书勾起唇角,将水推给他:“我在,有何吩咐?”
“闭嘴。”雁回看他。
渐无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雁回这才低头吃饭,渐无书将手放下看他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说到:“恕难从命。”
雁回推开碗起身,准备洗碗。
“不用,我来洗。”渐无书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雁回推了渐无书一把,将饭碗拿起走到厨房放水。
被推开的渐无书懵了一下,随即才站直身体。
渐无书边看边笑,雁回没好气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力气挺大的。”
“这叫力气大?那你确实挺虚的。”雁回嘲讽他说。
“虚?行我虚,看来今晚我得多买点枸杞了。”渐无书自嘲。
雁回洗过碗,用纸擦干手后走到他面前,笑道:“那确实是。”
渐无书拉过他的手:“你说话怎么这么歹毒啊。”他们隔的很近,微妙的气氛环绕着两人。
经历的多了,雁回也不怯又朝渐无书那靠了靠,逼的他后退:“我嘴巴抹毒药了。”
“那你可得小心点。”渐无书说。
“还需要你说吗?”雁回走到沙发处坐下。
渐无书见他轻车熟路,走到他旁边坐下。
“你今晚还要去兼职吗?”
雁回的手搭在膝盖处紧了紧:“在考虑。”
渐无书显然不信他的话,“是在考虑还是今天晚上必须去?”
被拆穿雁回也不尴尬,他直直看着渐无书的眼睛问他:“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渐无书确实被这个问题问到了。
是啊,他做这些管他什么事?
他到底是在关心还是在扼杀他的自尊,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就是见不得雁回做那些事,见不得他对别人笑,却又希望他被簇拥着,环抱着。
他突然想起来以前学的一篇课文,自相矛盾中的一句话:“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