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西安,热浪还没完全退下去,一想到明天就要开学,还要穿上那套绿得晃眼的校服,甚至可能有更丑的军训服在等着,雾星柚就在床上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
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
他越想越烦躁,猛地一翻身……
“咚!”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呼。
他从床上滚了下来,幸好下面是苏檠平时打地铺的褥子,缓冲了一下,没摔太狠,但胳膊肘磕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瘫在褥子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内心无声地咆哮:啊啊啊啊啊啊!凭什么要开学!凭什么要穿那种衣服!凭什么!
第二天早上,附中校门口挤满了人。
暑假疯玩了两个月的学生们,一个个蔫头耷脑,磨磨蹭蹭地往那个巨大的“炼狱”入口挪动。
雾星柚和苏檠并排站着,望着那熟悉的校门,脚步像是灌了铅。
雾星柚面无表情,嘴里啪啦地冒出一长串:“一想到开学我就…反胃,脑壳晕,脸发白,冒虚汗,肚子疼,喘不上气,眼前发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骨头缝里都酸,看啥都没胃口,困得睁不开眼,想跑厕所,胃里翻腾,眼睛干涩发胀,膝盖胳膊都不得劲,嗓子痒想咳嗽,胸口发闷,怕风吹,头一跳一跳地疼”。
苏檠斜眼瞅他:“……你这症状还挺齐全,挂号看病去呗?”
“滚”雾星柚有气无力。
第一节课,班主任果然抱来了一大摞新校服,翠绿翠绿的,挨个发下去,命令立刻换上。
当整个五班的学生都套上那身绿色时,教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每个人都像一根根直立行走的鲜嫩韭菜,或者没长开的青椒,视觉效果相当震撼。
开学典礼在操场上举行。
太阳依旧毒辣,晒得塑胶跑道散发出一股怪味。
乌泱泱的学生按照年级班级站着,像一片被强行划分颜色的稻田。
雾星柚站在高二的队伍里,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身绿衣服吸热效果格外好。
他无聊地四处张望,看着高一的新生们表演节目,眼神懒洋洋地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maybe是那身绿衣服太显眼, maybe是某种该死的孽缘,他的视线就像自己装了导航,在底下密密麻麻一千多号人里,咻地一下,精准无误地锁定了后排某个角落。
薄迹琛。
就算隔了老远,就算大家都穿着一样的绿校服,雾星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让他血压飙升的身影。
果然,他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就是上次在魏家凉皮跟在他身后的那个Alpha,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根沉默的木桩。
像是感应到什么,原本看着主席台的薄迹琛忽然转过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雾星柚的视线。
空气好像凝滞了一秒。
雾星柚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干了坏事被抓包,立刻触电般移开目光,猛地扭回头,心脏没出息地咚咚快跳了两下。
“操…”他低骂一句,用手肘撞旁边的苏檠,“妈的,扫把星来了,看见他就没好事”。
苏檠正踮着脚看高一队伍里那些漂亮的新生Omega,被他一撞,莫名其妙:“谁?哪个扫把星?”
“还能有谁?薄迹琛!”雾星柚没好气,“阴魂不散!”
苏檠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眯眼找了找,果然看到了那两个身高突出的Alpha,咂咂嘴:“缘分啊柚子,这都能精准锁定”。
“锁个屁,是晦气自动找上门!”
主席台上,校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新学期的展望。
苏檠的心思早飞了,不停地用胳膊捅雾星柚:“哎哎,柚子,快看那边那个Omega,棕色卷毛那个,长得真不错哎!”
“……”
“啧,你看那个Alpha,挺帅啊,不知道有没有对象…你说他能不能看上我?”
雾星柚终于忍无可忍:“你一个Beta在这做什么白日梦?”
“喂!歧视啊?没听说过AB恋也很美好吗?”
就在两人低声斗嘴时,主席台上,王校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传遍了整个操场:“……新的学期,希望同学们向优秀的榜样看齐,下面,有请上学年的年级第一,高二五班的雾星柚同学,上台分享学习经验!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雾星柚:“……”
他真想当场表演一个昏迷。
在一片绿油油的注视和并不热烈的掌声中,雾星柚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挪上主席台。
刺眼的阳光让他有点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底下上千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mostly是看热闹的。
他走到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背诵那篇他准备了十分钟的、毫无新意的稿子。
目光下意识地往台下扫去,想寻找一点熟悉的支持,比如苏檠那家伙。
结果,视线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个角落。
薄迹琛还站在那儿,正看着他。
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雾星柚就是觉得,那家伙好像……微微挑了一下眉?嘴角是不是还有点要笑不笑的弧度?
他怎么无处不在?!
雾星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准备好的开场白瞬间卡壳,脑子里一片空白。
麦克风里只传出他一声轻微的、尴尬的吸气声。
操。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这学,真是开得一波三折,晦气冲天。
冗长的讲话总算熬到了头,太阳晒得人发蔫。
队伍一解散,人群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哗啦啦涌向教学楼下的分班名单张贴处。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躁动不安的气息。
雾星柚被裹在人群里,心里就惦记两件事:第一,千万还得跟苏檠一个班;第二,千万千万别跟那个谁一个班。
他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艰难地搜寻。
高二(五)班…找到了!雾星柚,往下几行,苏檠!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感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还好,苏檠还在。
至于另外那半个心,他压根不想去看薄迹琛的名字,拉着苏檠就往外挤:“走了走了,回班”。
“你不看看薄…”苏檠话没说完就被拽走了。
高二五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
暑假两个月没来,桌椅蒙了层薄灰,空气里有股灰尘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
雾星柚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苏檠自然坐在他旁边。
雾星柚下意识扫了一眼旁边空着的座位和陆续进来的人,确实没看到那个碍眼的身影。
他稍微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心想运气总算没那么背。
离上课铃响还有几分钟,教室里差不多坐满了,吵吵嚷嚷的。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又被推开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雾星柚下意识抬眼一瞥……
血液好像凝固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个子很高,穿着那身刺眼的绿校服,单肩挎着书包,不是薄迹琛是谁?!
他进来干什么?!走错班了?
雾星柚眼睁睁看着薄迹琛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然后,极其自然地、像是早就知道一样,朝着…朝着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雾星柚感觉自己的呼吸骤停了。
然而,薄迹琛走到离他还有两排距离时,脚步一顿,极其自然地拐了个弯,挑了个离他最远的、靠后门的空位坐下了,全程没往他这边多看一眼。
跟在他身后的,果然还是那个魏家凉皮见过的Alpha,默不作声地坐在了薄迹琛旁边的空位上。
雾星柚猛地一把抓住旁边苏檠的胳膊,手指掐得死紧,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为什么?!他为什么也在这个班啊?!!”
苏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蒙了,胳膊被掐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抽气:“我…我哪知道啊?!这什么鬼缘分?!”
“他身后那个Alpha怎么也阴魂不散?!”雾星柚恶狠狠地瞪着后排那两人,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苏檠也皱着眉看向后排:“谁知道呢…真够难缠的”。
上课铃像是救场一样响了起来,尖锐刺耳。
班主任冯丽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她是个看起来挺利落的女老师,因为名字谐音,被学生叫做“凤梨”。
“安静了同学们,”冯老师敲敲讲台,“新学期新班级,我们先简单调一下座位,按随机分配来,公平公正”。
底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期待,有人哀嚎。
雾星柚心里咯噔一下,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只见冯老师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软件,连接了教室前面的多媒体白板。
一个随机分配座位的程序界面投在了屏幕上。
“好了,结果马上出来,大家看屏幕确认自己的新位置”。
雾星柚死死盯着屏幕,看着那些名字飞快地滚动、匹配。
当最终名单定格时,他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白板上清晰地显示着:
第三排第二列:雾星柚
第三排第三列:薄迹琛
而苏檠,居然和薄迹琛那个跟班Alpha成了同桌,位置就在他们的斜前方。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窃窃私语。
雾星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强忍着把桌子掀了的冲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在一片目光中,僵硬地走到第三排第二个位置坐下。
他把书包重重塞进抽屉,发出不小的声响。
旁边,薄迹琛也沉默地坐了下来,拿出书本,动作倒是很平静。
空气像是凝固了,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却又冰冷坚硬的墙。
雾星柚能闻到旁边那人身上传来的、很淡的、像是信息素的气息,混着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这让他更加烦躁。
他猛地侧过头,压低了声音:“薄迹琛,你他妈是不是跟我有仇?”
薄迹琛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过了几秒,才没什么情绪地回了一句,声音不高,刚好能让他听到:
“小西柚,好巧”。
好巧?
雾星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哈哈哈哈,确实好巧!网恋翻车好巧!魏家凉皮社死好巧!游戏里被吞好巧!游乐园丢人好巧!开学典礼对视好巧!分到同一个班好巧!现在他妈的天杀的随机分配还能成了同桌!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这他妈是孽力回馈!
他气得反而笑了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呵,是啊,好巧,巧得不得了”。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高二的日子,一眼望去,简直是黑云压顶,暗无天日。
讲台上,冯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
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
雾星柚死死盯着黑板,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全部的感官都在抗拒着旁边那个人的存在。
这同桌的日子,一天都熬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