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别陪我了,火车快进站,您早点回,晚了赶不上回山里的车。”
“来得及,十分钟后走,跟你刘叔说好了,今天我闺女去省外上大学,他等我。”
父亲的手掌粗糙却温暖,他紧了紧女儿的手,声音藏不住的骄傲。
绿皮火车姗姗来迟。还没好好告别,拉紧的双手终将分开……
“笑笑,到了给你姑打电话,报个平安。”
“知道了,爸,您快回去,我一定会好好的……”
看着转身离开的父亲,泪水始终没有落下。偌大的两个蛇皮袋沉沉地、坠在瘦小单薄、刚满19岁的小姑娘手中,手掌的红痕清晰可见。
她叫曾墨妍,山里的花草树木在她笔下仿佛有了生命。15岁那年,有幸遇到山里支教的美术专业何老师,在她的帮助和引荐下,努力考上了千里之外的大城市,读美术专业。
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对墨妍是一场考验。
没有手机,没有MP3,没有朋友聊天,她只能看窗外夜色,偶尔摸一摸背包上的“宝贝”。
天气闷热,车厢的环境压抑、气味难闻,止呕酸青梅早已吃完。
火车停站时,她还是忍不住冲进女厕所,吐得眼泪直流,缓过来时双腿发软,两眼发晕,行李重得像是压在她心上。
出站台时,已是傍晚,暴雨倾盆而下。校车已经开走,墨妍站在雨中,无助得像一只迷途的小鸟。
这时,两个女生从后面串出喊着:
“最后一班去大学城的校车!”
墨妍也跟着冲过去,庆幸还有车。
没打伞,几十米的路,她淋成了落汤鸡。到车门口时,因为行李太重,她没稳住,跪在了台阶上,引得几个同学窃窃私笑。
“我来吧。”
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顺着手臂,是一张轮廓清晰、略带沉默的脸。墨妍匆匆瞥了眼伸出援手的男生,生怕被看到羞红的脸。
他叫肖成宇,大二数学系学霸,竞赛保送生,第一次接到迎新任务。
还没走两步,“砰”的一声,包又落了下来。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肖成宇不经意地甩了下手,暗自憋了口气又重新拎了起来,小步地向前移。
墨妍咬紧牙拖着另一个包裹上了车。过道里满是品质极好的行李箱,与墨妍的蛇皮袋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她好不容易在一个缝里找到一个站位。
“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墨妍对着不远处地肖成宇说道。
“不客气。”肖成宇礼貌性地回头,看着雨水顺着她的发丝贴紧着那红红的侧脸,虽然狼狈却透着点清新,仿佛雨中的一抹亮色。
车厢里,墨妍的蛇皮袋行李、洗得脱色的帆布包、妈妈款的粉色碎花衬衫、黑色棉布裤、一双旧凉鞋,还有两条又长又湿的麻花辫,成了议论的焦点。
“哪来的?不会上错车了吧?”
“看她挂件,小时候的款,现在还有人挂?”
“那兔子马甲上还绣着字?”
墨妍的脸更红了,双手紧握扶手,却无力争辩事实。
“同学,你是去我们大学城念书的吗?”一个高个子女生质疑道,
“嗯。”墨妍小声回答。
“从很远外省来?”又一个人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
“嗯。”声音变得微弱。
“高考多少分?理工大分可不低,外省容易进?”第三个女生继续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
“理工大?”墨妍不禁叫了出声,心中涌起一股疑惑:不是艺术学院吗?怎么会是理工大了?难道我上错车了吗?天啊!
墨妍手忙脚乱地擦脸,心中慌乱。不远处的肖成宇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大家好,我是你们大二学长肖成宇,旁边这位是郭一风,都是数学系的,很高兴迎新遇见你们。”说完用手碰了下身边的郭一风,郭一风心领神会地介绍起学校,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郭一风,和肖成宇高中就是同学,也是竞赛保送生,两个人在一个宿舍,关系十分要好。
“大家别挤,有序下车,带好行李!”郭一风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挪行李。
墨妍急忙往后门走,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场面。
“我帮你吧!”肖成宇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有他知道,这行礼的重量,绝不是一个女子可以轻易驾驭的。
“不用,快到了,雨小了,谢谢学长!” 墨妍说着,消失在雨雾中。
“好坚强的女孩子!”肖成宇第一次见到,看起来害羞,力气却不小的女孩子。
等人都下车后,肖成宇发现地上有一个灰色长耳兔玩偶挂件,马甲上绣着“笑笑”二字。
“笑笑?应该是她的名字吧?”
一想起刚刚她那狼狈的样子,
“估计哭都来不及吧?”
“笑笑?如果能遇见,再还你吧!”,肖成宇嘴角微微上扬,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好奇。
墨妍拖着行李,看着周围陌生的建筑,却不知自己的学校在哪里,于是找到一处公交站台躲雨。刚好一个中年男子下车:“叔叔,艺术学院怎么走?我是新生,找不着路了。”
“对面不就是嘛!” 男人指红砖墙,“大学城就这一所艺术学院,你这丫头,倒把方向搞反了。”
墨妍抬头见 “艺术学院” 鎏金大字,眼热 —— 竟和理工大隔条马路。她抹雨又哭又笑:“原来大学城真的像‘城’一样,有这么多学校,我可真笨!还好不算远。!” 她回头望了眼理工大的校门,心里暗暗较劲:“再见了,理工大,以后可不想再来这了。分数高有什么了不起?总有天让大家知道曾墨妍能当画家!”
到 302 宿舍,只剩窗边床板空着。她栽倒在床上,半小时后才爬起来冲澡,直到温热的水流漫过肩膀,她才偷偷松口气。
换旧衣时,摸见奶奶凌晨四点编的红绳,心里发紧:奶奶说 “出门得体面”,可还是被说 “土气”。其实她有新衣,只是舍不得弄脏。
天黑只能啃些干粮,带着困意沉沉睡去。
次日阳光刺醒,宿舍空空,墨妍浑身酸痛、额头烫:“怎么偏这时候发烧……” 吞了药才想起报到。
到教室时老师已在收尾,她细声 “报告”。
“曾墨妍?” 老师翻名单不满,“叫了你五次,现在都快十一点了,还以为你不来了。作为新生,第一次见面就迟到,不太合适吧?”
教室传来低笑,墨妍低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办完手续,已经快一点了,墨妍摸出仅剩的两千多块 —— 爸爸攒的,靠补助才上得起这学校。她盘算着:“等下周熟悉了校园,就去找兼职,多少能补贴点生活费。”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食堂门口,一股饭菜香就扑了过来 —— 糖醋排骨的甜香、番茄炒蛋的酸香、红烧鱼的鲜醇…… 墨妍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可看到价格时,又默默退了回来 —— 一份糖醋排骨就要十八,够她吃一整天了。
转了一圈,墨妍最终在角落的窗口点了一份扬州炒饭,领了免费的菜汤,找了个最靠里的位置坐下。炒饭很香,可她吃着吃着,鼻子就有点儿酸。
旁边不远处,几个女生正说说笑笑。其中一个穿米白色无袖连衣裙的女生,长发披肩,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墨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满是羡慕:她可真好看,像电视里的仙女一样。”再低头看看自己 —— 洗得发白的 T 恤,旧牛仔裤,还有那双沾了点泥点的帆布鞋。墨妍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山里和城里一样远吧。这里是我学画画的地方,不是我享受生活的地方,罢了,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吃完饭,突然想起还没给家里报平安。她摸了摸口袋,爸爸叮嘱她买手机的事,只能往后推 —— 最便宜的手机也要几百块,现在可不能超预算。
在食堂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张公用电话卡,手指有点发抖地拨通了姑姑家的号码。
“姑,我是笑笑。” 电话接通的瞬间,墨妍的声音就软了下来,
“昨天太晚没来得及打电话,这个是我刚买的电话卡,以后就用这个号跟你们联系。”
“笑笑啊!” 姑姑的声音透着焦急,“你爸爸上午还来我家等电话呢,说你今天肯定会打来,一直等到吃午饭才走。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打?一切都还好吧?宿舍里有没有认识新朋友?出门在外,有个伴儿才让人放心。”
“我挺好的姑,宿舍里有三个舍友,她们人都特别好。” 墨妍攥着电话筒,心虚地撒谎 —— 其实她到现在都没跟舍友说过话。
“我爸、我弟还有奶奶都好吗?你和姑父、表姐怎么样?” 她赶紧转移话题,絮絮叨叨地问着家里的事。
聊了十分钟,墨妍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没听到爸爸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想到爸爸在姑姑家等了她一上午,鼻子又酸了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墨妍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眼泪悄悄滑下来。
擦干眼泪,她决定去熟悉一下校园周边。沿着马路慢慢走,大概二十分钟后,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绿意 —— 是个小公园,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中间还有个大大的喷泉,阳光洒在喷泉的水珠上,闪着细碎的光。
“原来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墨妍走到喷泉边,看着水花溅起又落下,心里的委屈渐渐散了。这大概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了。
回到宿舍时,另外三个舍友都在。
一个有点婴儿肥的女生看到她,立刻笑着迎上来:“同学你好!昨天你来得太晚,早上看你没醒,都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吧?”
墨妍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好啊!对不起,昨天我实在太累了,半夜又感冒发烧,早上还迟到了。我叫曾墨妍,是外省来的……”
“我叫余娜,也是外省的!” 婴儿肥女生笑着说,“我最擅长水彩画了,以后咱们可以一起画画!”
这时,坐在书桌前的女生抬起头,她身材高挑,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有点高冷:“我叫孟雨婷,省内的,喜欢画人物素描。昨天看你不舒服,本来想跟你打招呼的,又怕打扰你。”
靠在窗边整理衣服的女生转过身,她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妆容也很得体,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样子:“我叫邹雪,本市的,平时喜欢画油画。周五我一般会回家,要是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给我发消息。”
墨妍听着邹雪说 “油画”,心里悄悄羡慕 —— 她只在课本上见过油画,那些颜料和画布都很贵,她从来没敢试过。
不过,看着舍友们友善的眼神,墨妍心里暖暖的。她们没有因为她是山里来的就嫌弃她,也没有因为她的 “土气” 就疏远她,反而围着她,问她山里的生活,问她喜欢画什么。
墨妍慢慢放松下来,开始跟她们聊起小时候在山里画画的事 —— 用树枝在地上画小鸟,用野花的汁液当颜料,用作业本的背面画家乡的山和水。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书桌上,也落在墨妍的脸上。仿佛昨日的那些狼狈和委屈,已如乌云渐渐散开。